一行白鹭
徐一眉眼抬了一瞬,认出是那个齐轻舟挺喜欢的小丫头,平日里淮王殿下没少带着人出去游船放风筝。
殷淮只觉得厌烦,那样伤心悲惨的哭声更加清晰地提醒着他,齐轻舟是真的离开了。
他一脚踢开小宫女爬过来抓着他衣角求情的手,正要命人拉下去,一团白溜溜的东西滚过来爬上他的脚背。
是小乖,雪狐仿佛是制止般地踩了踩他黑麓皮靴面。
殷淮一怔,疯魔的意识稍稍回过神来,弯下腰将小狐狸,抱起抚了抚它顺滑的皮毛,凌厉的丹眼里闪过一丝悲哀与自嘲,带着杀气捏起雪狐滑溜溜的下巴:“他连你也不要了。”
圈在雪狐脖子上的手渐渐攫紧,狐狸的喉咙挤出空洞嘶哑的气声仿佛在哭,直到那双漆黑清亮的瞳仁寸寸放大,殷淮才泄气般松了手。
雪狐被他捏痛,扒开前肢要那小宫女抱,她平时也帮着七殿下喂养过这雪狐。
殷淮过了最暴怒的时候,这时候怒极反静,对那小宫女冷漠道:“下去。”
小宫女身体一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毕竟这宫里头还从未有人能在殷淮手里死里逃生的。
殷淮冷漠道:“还不滚?”是这只牲畜救了她。
若是他真的杀这些人,只怕小皇子是要真的恨极了他,再也不会见他。
雪狐以前极黏殷淮,此刻也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殷淮一把截住它肥硕的腰身,半阖眼睫,一下一下抚顺他脊背上的软毛,仿佛很温柔:“逃什么呢?”
“我对你不好么?”
“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殷淮放轻动作,抚了抚狐狸背上柔软发亮的白毛,狭长眉眼幽幽沉沉,像是对自己挚爱的情人般呢喃:“你逃不掉的。”
是日夜,宝福惶恐瑟缩,第四回 来问:“殿下,真的不开门么?”
今夜掌印巡宫,随队人马停在长欢殿门外,身姿矫健影卫一字排开,琉璃宫灯明华灼灼,颇有些兵临城下的气势。
齐轻舟用过晚饭就郁郁寡欢躺在榻上,手里的话本半天没翻一页,索性往桌上一扔,火气极冲:“不开不开不开!”
凭什么?
宝福缩了缩不太明显的脖子,颤巍巍往窗外瞄了一眼那明明灭灭的火光:“这……”
齐轻舟眼下两团青黑,下巴绷得极紧,用力地踢了踢软被,嘲讽冷笑:“怎么?他还能硬闯不成?”
又要用权势压人了是不是?
那殷淮真实可怜,除了钱权什么都没有。
宝福说那倒没有,掌印还算客气,甚至还亲自报门来说请求面见殿下。
齐轻舟心里钝痛,仿佛浸在一池苦药里,垂着头,抓了抓散下来的头发,目中无光地喃喃道:“还见干什么,又要说好听的哄我骗我回去么?”
在殷淮眼里,他果真就是一个傻子,随便说两句好听的就屁颠屁颠跟着人走。
不,他不会回去了,永远都不要再见到那个人。
宝福看着自家主子又洇出水红的眼尾,不敢吱声,双双沉默了好一会儿,为难地提醒:“殿下,这会儿镜湖的水冰都结了三尺深了,掌印就这么站那儿不会有事吧?”
齐轻舟一怔,喉咙艰难地滚了滚,把那句“送个暖炉出去”压下,语气平而淡漠道:“冷了他会回去的。”
一把掀过摊子盖在头上,命令:“你也出去,无令不得放人进来。”
作者有话说:
说舟没听完全套的(●—●)主要是掌印一边下棋一边说鸭!谁听墙角还听完一整盘棋的
第51章 宫雪
宫中一夜大雪,齐轻舟睡睡醒醒,盖了几层被子脚趾头依旧动得像冰棍,半夜迷迷糊糊爬起来下意识张望窗外,殷淮还站在宫门外,姿势未有变动。
齐轻舟脑子瞬间清醒了,没想到那个人真的会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站半宿。
夜雪暴虐,簌簌落下,如漫天繁花,寂静极了,只有雪被下动物偶尔的吱吱声。
呼啸寒风将那个人的金丝蟒袍吹得猎猎翻飞,瀑布般黑发下一张玉白的脸宛若面无表情的天神。
齐轻舟又气又急,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搭理这个骗子,但根本半分移不开眼睛,心里难受得似有熔浆翻腾。
这么冷的天站半宿宫门会冻坏的!
掌印体质本来就寒,又中了冰蛊,好好养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好,怎么经受得起这样折腾。
齐轻舟忙叫人来送了个暖袋出去,顺便转告殷淮快回去,自己是不会见他的,宫人回来报说掌印不收暖袋,也不回去,只求见殿下。
齐轻舟死死咬着嘴唇,伤心地缩回被窝里默默看着窗外,枕头有些凉,一摸,自己的半边脸湿了。
不知道在伤心什么,但眼泪又热又密,不听使唤非要挤出来。
大概是心里头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和那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二晚殷淮又来了,没带随从,带了雪狐,揣在怀里。
他还是穿得不厚,一件狐绒外袍披风,挡不住深冬夜里肆虐的风雪,宫墙上被霜雪打落的花瓣与枯叶落到他头顶,衬着绝色清贵的姿容竟有中惊天动地的哀美,又露出深重落拓的冷清与萧瑟,宫中灯火融融,宫门外天地旷远,就只他这孤独寂寥的一个人了。
自那天之后小狐狸便有些怕他,如今也不敢怎么放肆,安静地被他抱着,不动也不挣,少了几分灵气与生气,实在太冷熬不住就“呜嗷”一声,在凄寒的夜里婉转回肠,显得委屈极了,闻者不忍。
殷淮照例请宫人通报求见七皇子殿下,长欢殿的守卫个个吓得慌神失魂,暗自咂舌自家主子胆子真大,让九千岁一等再等,又生怕月宫阎王一怒之下血洗长欢殿,哆哆嗦嗦进来通报。
齐轻舟仍是不见。
宝福再三犹豫,还是道:“殿下,这雪已经下了五个时辰,方才奴才去回话,掌印的脸色似乎不太对,您看……”
齐轻舟捏紧半天晚上不曾翻过一页的话本,喉咙动了动,手紧攥成拳,眼底闪过挣扎,许久后才道:“冷了他会回去的。”
第三天,殷淮连雪狐也不带了,孑然一身,身上的飞燕锦衣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俊美无俦的脸看不清表情。
他最后问一次长欢殿的守卫:“殿下,真的不肯见本宫么?”
气温太低,连说话的时候带出一团冷气。
守门侍卫被他的容颜厉色震得话音颤抖:“是、是,殿下说不见。”
殷淮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竟很轻很轻笑了一声,问:“殿下还说了什么?”
小侍卫寒毛立起,肝胆俱颤:“回掌印,没、没别的了。”
竟连一句别的话都没有同他说的了,殷淮毫无知觉的手指动了动,撩起眼皮,远远看着未熄火的长欢殿,平静道:“好,本宫知道了。”
漆黑宫道,寂寂无人,殷淮官靴踩在青石板与落叶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阴渗。
肆虐的细碎风雪钻进他衣领,贴着光滑洁白的颈项,皮肤像蛇一样冰凉。
永不见光的冬夜让人心生冷意,寒冻之气于体内逆抑混行,殷淮忽然膝盖一屈,单手扶着宫墙,一点一点慢慢跪下来。
今夜月中,冰蛊最盛的时段。
受了几日的冰寒浸淫,殷淮的内力再深厚也抵不住寒气的侵蚀。
斥骨的冰寒像尖锐的利剑般刺进心脏,顺着即要凝固的血液钻进每一个毛孔,钝疼与锐痛仿若蛮生的野草疯狂滋长,纠缠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芯底,狠狠揪住他的筋脉。
疼、冷,又冷又疼,痛得两瓣苍白的唇都微微颤抖起来,斜入发鬓的眉拧成扭曲的线状。
从前有一只热乎乎的小狗窝在他怀里当他的小暖炉,诚挚的黑眼睛汪汪水亮:“我很热很暖吧!以后掌印抱着我就再也不怕冷啦。”
现在没有了,没有暖炉了,也没有以后了。
寒到极致反而竟烧喉灼心,一股血腥的气味直逼喉头,咬紧牙关亦挡不住血红自嘴角溢出,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诡异的对比。
朱红墙面留下泛白的指印与抓痕,一道道挣扎的弧线能证明有人在夜半的深宫经受过怎样冷彻心扉的痛苦。
风霜雨雪带着刺骨的冷意,剜走这个独行在风雪中的孤客一大块心肉,心脏被挖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呼呼漏着风,空荡荡一片,清冷雪光映照在他受伤、绝望和哀沉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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