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下)
“惦记?”
林荆璞冷笑一声,那盘干果“噼里啪啦”连同那张白纸全倾翻了,炭火顿时蹿高了数尺之高,地上的布毯也连着烧了,吓得旁边的姬妾花容失色,尖叫了起来。
吴渠亦被吓了一道,可看林荆璞面色在那火光之中依旧清冷如玉,更觉心惊难平:“你……”
“我便是爱他,届时也可举兵北上攻剿邺京,取他人头!龙椅是枷锁,我林荆璞既早被你们困在这了樊笼之中,便没有感情用事的机会,更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也万万轮不到向他人摇尾乞怜的地步。这是我的宿命,我早认了。”
水波猛地摇动,船身也摇晃起来,外头的雨声猛然大了,却盖不住他清冷有力的回声。
吴渠看不大清林荆璞的神色,可仍不可否认他长得极美,像极了长相清纯的妖孽,哪怕这美人的浑身风流里藏着戾气,藏着杀气!
众人的呼吸声渐重,厅内隐约窸窣有拔剑的声音。
可沈悬的鹰瞳更加敏锐,十支短箭已上弓。
剑拔弩张。
林荆璞却先用袖子放下了沈悬的箭,再看时,他的笑意已恢复如常:“婚嫁之事太远了,且变数太多,大人又如何确保吴家女嫁给皇孙,就一定会得宠?你们吴家想要的东西,我即刻便可给你们。”
吴渠也暗中握住了一把弯刀,闷哼一声,警惕道:“柳佑至少是说服了太子妃,将来让皇孙娶我吴家女做皇后!你如今自身难保,随时都要被踹下龙椅,又能给什么?”
林荆璞让沈悬卸下了行囊,从中取出了一枚用绒布包裹住的印章,一把丢给了吴渠:“封你符宝司司长一职,掌传国玉玺。今后我朝之事,你吴家人皆有批问督查之权。”
吴渠双瞳一瞪,有些难以置信。
他丢弃了刀剑,打开一看,忙慌跪了下来,一时又惊喜若狂:“我……不,臣叩谢隆恩!”
……
水师已急调往西。
林荆璞事后才有些晕船,将早晨喝的酒都吐干净了。此刻他又一人倚在船栏上,吹了吹风,才好受一些。
不久后,沈悬跟着走了出来,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
林荆璞抿了一口,扭头见他面色不豫,知他还在为玉玺一事而不甘。
“涯宾,魏绎说得对,那只不过是一块石头,没什么可稀罕的。”林荆璞不知是对沈悬说,还在喃喃自语。
当日魏绎嘲笑他的事,竟都成了真。
大殷朝本就风雨飘摇,若根基不稳,内斗不止,那么他这一年在启朝所作的一切,都成了可笑的妄谈。
林荆璞必须要想办法尽快稳住旧朝局面。吴家兄弟既然贪一时之权,那便给他们想要的,他也要风光得体地迎回皇嗣,不给旧臣们猜忌不满的机会。
他哪怕此时不娶吴家女,为了平息流言,打消朝中诸人的疑虑,也许很快便会迎娶新妇。
同他这样被身份束缚住了手脚,却只能一味顺从的人,连欲望都不配拥有,又如何妄谈情爱。
林荆璞眼底掠过一丝无解的烦闷,他忽漠然地抬起了手腕,冷眸盯住了那只金钩镯。
这宝贝戴得太久,几乎是要长在了腕上,嵌进他血肉里,以至于林荆璞常常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二、二爷。”沈悬诧异结巴地喊了出来,身子随之往栏杆外一倾。
大船顺风而下,镯子落下的地方,连半点水花都寻不见了。
第84章 亚父 “阿璞,没了这些束缚,你今后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边州的地貌复杂,连接东西之境,有辽阔黄漠亦有崇山峻岭。雁南关往东三十里,便是一处薄刃岭,峭石如削,山脊一带树丛光秃,挡不住从西边吹来的狂沙。
天色昏暗,白昼恍如极夜。
“伍老,都仔细排查过了,此地没有埋伏火门枪。”
伍修贤行事谨慎,可仍是放心不下:“以阿璞的性子,只怕他多半也会赶来。若他到了,务必将他拦困在此山中,不可往西行半步,安危为重,不必再顾忌他的身份。”
“是,伍老!”
伍修贤便命手下在薄刃岭山脚下安营扎寨,自己则单枪匹马,闯入了愈大的风沙中。
昨日经了一场大沙暴,八百碎尸已被风沙掩埋殆尽,只剩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沙坑,可空中的每颗砂砾仿佛都附着着厚重的血腥与硝石味,令人生恶。
驿馆外的风沙太大,伍修贤在途中不得已以长巾蒙住口鼻。直至下了马,他卸了剑跪在门外,又摘下盔帽,声音稳如凿斧:“臣伍修贤,恭迎太子妃皇孙还朝——”
他虽已白发苍苍,但这颗赤忱忠心与满腔热血仍同年少时。
“臣伍修贤,恭迎太子妃与皇孙还朝。”他又道了一遍,将额头埋进了沙中。
门被一股风沙拍开。
伍修贤抬头,见姜熹独身则坐在最里,身上的粗布衣裳还未换下,却熟练地戴上了精致的凤冠,对镜贴着花鬓。
窗牖紧闭,这屋内光线分外昏暗,有一股道不清的诡秘之感。
柳佑笑着出门相应:“下官柳佑参见伍老,太子妃与皇孙已候了伍老多日,里头请。”
伍修贤看了他一眼,正要以赶路为由推却,姜熹便领着那孩子走了出来,福身亲自来迎他。
“岁月迢迢催人老,说实话多年未见,本宫都快认不出伍老了。”姜熹抬手请他坐下,又命驿馆的下人给他奉上了盏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