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下)
姜熹语气又平又冷:“他的武艺,比起将军你如何?”
吴涯自谦:“臣只擅驭船之术,单论骑马射箭,还不及军中一些高手,万奋自在臣之上。”
“那比起伍修贤又如何?”
吴涯不由皱起一边的眉,不知该如何答话。
姜熹轻笑了一声,于威严中透着一股轻蔑:“要说起来,伍修贤也是盖世之雄,论武艺、论谋略,哪怕是放眼启朝与北境,百年之内也未必能出一个战过他的人。可伍修贤不以一身本领好好报效大殷,反而徇私谋乱,要自寻死路,结果他的一生功名都成了笑话。可见能否担任大将领兵出征,不仅得看武艺,于大殷的忠心才是立身之本。”
吴涯眉宇更深,良久,也只得低面道:“臣谨遵太后教诲。”
姜熹跟吴涯训完了话,侍监这才将那本册子放回到了龙案上。
林珙够不到,也没人帮他。他只好将身子微微前倾,揉揉眼睛看了起来。
他读得慢,还没阅完,底下便有大臣打断了他的思绪:“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奏。这几日各地谣言四起,说邺京鼠疫并非三十年前的凉州鼠疫,最先乃是在三郡发作。虽只是谣言,可摆明是有心之人要抹黑我朝、抹黑皇上与太后的名声,只怕传得多了,愚民听之信之,会使得民心纷乱呐。”
姜熹的步摇窸窣一动。
林珙抬头,余光茫然,落在柳佑的身上。
柳佑挑眉,偏头轻嗤道:“三郡与邺京相隔不止千里。三郡无人发病,就是发了病,也不至于一下子便传到邺京去。这等低劣荒诞的谣言,大人不必理会,到时便可不攻自破。”
“柳大人有所不知,这病最早乃是从参加启朝科考的考生身上发现的,那名梅姓考生,祖上几代都是地道三郡人,只因他想入仕启朝做官,唯恐自己家世会为邺京之人所忌惮,才谎称自己是临州籍贯。这事如今已被启朝查了个水落石出,一来他是最先发病的人,二来他是三郡人,三来他又有意谎报籍贯,如此一来,这脏水难免会往我们南殷身上泼,栽赃说这名考生是我们指使过去邺京的——”
“这又如何?”
柳佑不以为意,恣意反驳:“只凭一些难以求证的巧合,启朝便想一口咬定疫病发于三郡,未免是把天下百姓当傻子逗乐。疫病当前,魏绎想让三郡背这口锅,除非他能拿出更多证据。”
说着,他转向林珙,躬身道:“皇上,臣以为如今这流言散得越快,启朝越是于这场疫病自顾不暇,他们已自乱了阵脚,魏绎怕民愤难平,只好拖三郡下水,转移视线罢了。”
姜熹没有吭声,只说招了招手,让下人传了一份奶酥。
林珙面色愈淡,眸子费力地半垂着,面向柳佑时才不自觉松懈了下脚趾。他的额头已不再冒汗,声音也不觉愈来愈低:“那柳大人觉得,此事……朕要如何应对?”
“皇上,臣以为——”
柳佑笑容忽敛,当即见林珙撑不住精神,从龙椅上无力地栽了下去。
他的动作比御前侍奉的太监还快,三步并作两步,一把从地上抱起了他,才发觉他身子滚烫得厉害,急声大喊:“皇上有恙,快传御医来!”
殿上众人皆乱了方寸,没了主意,几个内侍只得先听从柳佑的话去办。
奶酥从银勺悠悠落回琉璃碗中。
姜熹也忙掀帘而出,见林珙晕得不省人事,面上才露出几分心急,厉声责问身旁宫人:“珙儿这是怎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进入新阶段,还是没调整好生活节奏,更得太少,抱歉了~
第101章 噩梦 “朕一看见柳太傅,便忘记噩梦里有什么了。”
午后,空中响起了闷雷,轰鸣不止,地面的砖石烧得滚烫。
吴祝与吴涯持刀候在寝宫外厅,肃面凛然。官员们唯唯跪在殿外,望见这光打雷不下雨的天气,说不上是侥幸还是煎熬,雨滴未落,汗水已浸湿了他们的旧式官袍。
皇帝寝殿内挂满了密不透风的帘帐。
林珙的晕厥乃是发热所致,兼带中暑之症。御医给他灌了几剂猛药下去,好不容易背后出了点汗,凸起的筋脉有消下的痕迹,可他身上的热始终没有退,人也一直没醒,到了夜里,反而呼吸困难起来。
——这与邺京考生患的是一样的病症。
眼见这情势愈发不好,御医们不得已跟姜熹禀明了此事。
姜熹没有退缩,保持着一国之母的从容不迫,不顾众人阻拦,坚持要陪在林珙身侧。
她深知在这个关头,无论是大臣、三郡百姓,还是天底下的林殷之士,都想见她与幼帝同在。她身为当朝太后,必须要站出来主持大局,以防帝命不测。
吴娉婷不久后也赶到了,站在姜熹身旁,止不住地啜泣。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婉约柔媚,声音、样貌、姿态,连眼泪都是软趴趴稠糊糊的,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
“皇上、皇上当真得了疫……”她张口一问,便又要哭起来。
美人哭多了也令人觉得厌烦,何况她的哭声一半都是挤出来的,生涩僵硬。
姜熹实在觉得聒噪,说:“天色不早了,皇后还是早些下去歇息吧。等皇上一醒,哀家让下面的人到你宫里知会便是。”
吴娉婷大声泣诉:“皇上死生危难之际,臣妾是皇上发妻,情深恩重,如论如何都要陪着皇上共渡难关才是——”
姜熹冷眉一瞪,肃声质问:“皇后是哪只眼睛瞧见,皇上死生危难了?”
吴娉婷恍惚一怔,退了半步下去:“太后恕罪,臣妾、臣妾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