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正好时
景和道:“他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就算有人反对他也有太后那一派做后盾,要那么多军械做什么?”
尚元点头道:“所以我说这事没那么简单。”
景和蹙眉想了想,许久释然一笑:“算了,谁做皇帝都一样,那些朝廷的党派之争你我也只是雾里看花,谢谢你的好意提醒,我会注意的。”
晚间景和同孟时清在宅子碰面,孟时清问他这一日玩得可还开心,景和点头连道新奇有趣。孟时清还道明日自己无事,对嘉兴这处也颇为熟悉,可以亲自带他去逛逛。
第二日晨起后两人却大眼瞪小眼尴尬半晌,原来附近的地方都让景和去遍了,孟时清又思忖一会儿,笑问:“听得你祖上便在此处,可想去看看?”
景和心知孟时清必然已经将他祖宗八代都摸得门清,曾经也听绿釉说过家乡在嘉兴某处,来了这几日却一直没想到去看看,如今孟时清有这人力物力,寻起来也方便,遂连道要去看。
荒糙萋萋,断墙残瓦,三五蝴蝶蹁跹在半人高的糙丛间。在嘉兴这处富饶的鱼米之乡还有这片被世人遗忘的破败。
景和眼望身前一条窄窄的旧巷,红木大门已褪去鲜红的漆,底下是被虫蛀的斑驳的木板,门上的门栓已烂光了,江南多雨,门前长长的青石板上积了一层又一层茂盛浓绿的青苔。门旁的青砖上隐约可见“景”字。
孟时清道:“此处当年是一户姓‘景’的人家,我派人去查了,这处姓景的人家不多,后来赴京赶考的更是只有这家,料想便是…”
他还未说完,景和便去推门。
木门虽经岁月磨蚀虫蛀,又雨打风chuī脆弱不堪,然而此地cháo润兼之秋雨连绵将门泡得发胀,景和使力推门却推不开,孟时清见状忙上前帮忙推门,景和回头感激地看他一眼,眼眶微微泛红。
庭院深深,一颗硕大杏树已枝桠空空,满树的杏叶化作一地chūn泥等来年护花。堂前的门檐上有燕子筑巢,不时有几只飞虫朝角落的蜘蛛网上撞去。
那些陈腐老旧的记忆汹涌而来。
“这是谁家的野孩子?竟把我家小孩弄哭!”
“这不是那个仙客馆老鸨的儿子吗?这么小就来祸害别人了?”
“呸,有爹生没爹养的小东西。”
“景和!我娘说你娘脏,让我不要同你玩!”
小小的孩子无助地站在那处放声大哭,小脸脏脏的,他不明白只是赢了游戏而已,为什么却要遭受这样的恶意。
下一次游戏的时候他故意放水给别家小孩,哪知赢了游戏的小孩出言嘲笑他无能。没有爹爹的孩子,受了欺负却无人哭诉。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说哭鼻子就要被打屁股。
虽然面上总是带着笑,又常被人说没骨气,但那是因为内心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让人触碰不得。
景和揉了揉眼睛,抬脚要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却让孟时清拦了下来。
孟时清说:“此处长久无人居住,房屋构造多半已撑不得,进去危险,外头看看便好。你若是还想来,日后我让人修缮了再来吧。”
景和点点头静静站在那处,当日是有桂花酒作祟才会悲从中来,今日故乡近在咫尺,一时间勾起他童年往事。他从小便不是一个软弱的人,绿釉教导得很好,他不曾怨恨那些对他恶言相加的街坊,这些年岁以来,他的心头却始终有淡淡的遗憾。若是…能见见那下落不明的爹就好了。
远处有捣衣声传来,几处炊烟升起,日中时分不少劳作的人归家吃饭,旧巷尚有几处人家住着,景和看着天幕下淡色的炊烟若有所思。
孟时清说:“别太忧心,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
景和眨了眨生涩的眼睛,冲他笑道:“让你见笑了。”
孟时清骂了句“说什么胡话”便走过来自然地拉起他的手,“饿了吧?”
景和忙点头。美食总具有抚平人心的神奇功效。
来来回回折腾大半日,等回到老宅的时候正是暮色渐沉时候,浣衣的女子们巧笑倩兮与相约女伴携手同归,街巷中戏耍的小孩儿在母亲的呼唤声中回家,天阶夜色寂凉如水,三五流萤从河畔树影下飞出,觅着亮处便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
孟时清走在景和身前,忽然转过头来说:“你若是想寻你父亲,我可以差人去寻。”
景和猛地停步,错愕地看着他。
孟时清温和地说:“若是没有这个必要,我便不再提了。”
“谢谢你…王爷。”
“叫我时清就好,不用客气。”说完,他便抬脚进了屋子,院中仅留景和一人。
景和也不进房间,gān脆直接坐在门前台阶上。孟时清住的是他的对屋,进去没多久里面便亮起了烛光,这次出来没带侍女,许多事都是他躬亲而行。
透薄的窗纸上是孟时清清晰英伟的轮廓。他坐在窗边桌前,似乎在写字。他的画不错,不知道字写得这么样。想来应该也是翩若游龙宛若惊鸿那般让人惊艳的字。
他想当皇帝,照目前来看似乎是受了点阻碍。那日他如此提防自己进书房,眼下看来应该是怕自己触及他这方面的秘密。
景和觉得一个人有这方面的追求没有错,不偷不抢,不伤天害理,不做弑帝篡位之举,天下间想做皇帝的人比比皆是,孟时清的举动他可以理解。但若是真如尚元所说,这事没那么简单呢?他还会想和孟时清做朋友吗?
那屋的窗户突然打开,孟时清看向庭中。
景和正捧着脑袋看他呢,这下两人来了个对视,他慌忙起身想解释点什么,孟时清却一脸从容地笑道:“怎么还不进屋?”
景和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方才的行为落入他的眼中也不知会被怎么想…
“我…我乘凉呢。嘿嘿,乘凉…”
“还乘凉呢。”孟时清失笑轻骂一句,窗前却已然没了人影,没过多久他手拿披风从屋中走出,将披风披到景和身上,温声道:“晚间风大,别着凉了。”
景和一把抓住他的手,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孟时清答:“因为你是值得珍惜的人。”
景和像是突然察觉了两人之间诡异暧昧的气氛,连忙把他的手放开,道:“哎,我高攀不起。”
孟时清拉他同在阶前坐下,“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景和想了想,他二人相处时孟时清似乎鲜少自称“本王”,看来是真心拿他当朋友。如此反倒显得他扭扭捏捏像个女人,他想了想说:“虽然这么说显得我不自量力,不过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我定当竭尽全力。”
孟时清看着他黑亮真诚的双眸笑道:“别这么说,你我认识不正是因为你帮了我大忙。”
景和低声道:“其实…你的有些事qíng我能理解…”
孟时清疑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