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作者:薄荷酒
时间:2022-12-02 19:38:23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两人的神情都很平静,南宫琛不温不火,洛湮华静若寒潭,厅中众人却逐渐感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仿佛随着对话进行,有一股异样的潜流正在暗暗涌动、蔓延。
“现在回想,初到江南就能获知变故内情,委实十分幸运。再往后,尽管缺少裴姑娘与魏无泽之间直接关联的证据,但越是深入查证,就越感处处相符,看来魏无泽的手下是非她莫属了。”洛湮华道,“如果说其中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未免又太顺利了些。须知我久在洛城,匆匆赶来处理危局,摆在面前的理应是一团乱麻才正常。倘若源头能够轻易找到,事态根本不该严重到如火如荼难以收拾的地步,而飞笙与谢潇此前又何至于一筹莫展、苦无端倪?凡事必有缘故,区区江华当真有这么大本事,单凭一点虚名,初来乍到就能解开迷局?”
他顿了顿:“更何况,梵音僧魔是二十五岁内功有成,方始掌握梵音术,每每使用必要催动内力。而慕令主自小习剑,经历大风大浪不在少数,心性坚韧远超常人,想裴姑娘一个从未习武的弱女子,就算天分再高,难道还能强过纳兰玉?她是如何做到单凭声音就控制了少卿的心神?”
众人面面相觑,前半部分还可以说限于静王的疑虑,后面这一点确是令人费解。狮子吼、鸣蝉功之类通过声音攻击的功法,无不以深湛内力作为基础,梵音术也不例外,否则纵然能蛊惑一两个路人,对付慕少卿这般高手却是远远不够。
殷鉴休问道:“慕少庄主可有印象,裴姑娘唱歌、说话的时候是否使用过内力?”
慕少卿锁紧眉头,记忆里的画面忽远忽近,有的清晰如触手可及,有的却像雾里看花般模糊难辨。他按住痛涨的太阳穴,仿若又一次回到年初飘雪的夜晚,独自站在书房里,脚边躺着卫澄渐渐僵冷的身体,耳边是凄迷的歌声,一曲未终,面前的女子已遽然倒地,脸色转为毒发后的青紫。她费力地呼吸,像是没有意识到死亡将至,还在竭力要将后半阙词唱完,或是对自己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吐出一个字。
“应该没有。但当时情形很乱,我不能完全确定。”他摇了摇头,有些茫然。
“梵音术究竟怎样施展,是否必须动用内力,一时还不好定论。”南宫琛沉吟道,“而裴姑娘身上疑点甚多,会不会她其实习武,只是刻意掩盖,未曾被周围察觉而已?”
“如果她修习内功,身法步态总会露出端倪,我万剑山庄上下不可能发现不了!”顾筝忍不住道。顾笛忙扯了弟弟一把,阻止这家伙乱插嘴,但心头也是疑云渐起:裴素雪在他印象中是个很矜持的姑娘,裴三娘教导有方,她身上没落下什么风尘气,而是像个闺阁少女般多愁善感,弹琴唱曲总是伤春悲秋的。平素安分守己,卫澄挺喜欢她,但似乎进展不太顺利。至于内功什么的,如果裴姑娘不是一窍不通,就该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他同样不相信一个半吊子能在万剑山庄隐藏经年不露马脚。
“单凭不会武功,或许不足以洗去裴姑娘身上的疑点,但整件事中还存在更多破绽。”洛湮华也不纠缠,继而说道,“以梵音术操控神志,往往需要事先洞悉对方内心弱点或执念,而后攻其不备,方能一举成功。短期内收效强烈,但仅能维持一时,并非长久延续。在过往二十余年中,纳兰玉本人功力全盛的时期,效果最长的一次也不过是一月左右。而我抵达金陵时,慕令主却已足足发作了三月之久,而且日甚一日,毫无恢复冷静的迹象。须知裴姑娘早已身亡,当然无法持续加害,这就十分蹊跷了。”
座中陷入静默,种种不合理相叠加,昭示着其中另有别情,不能轻易用巧合来解释。
“自然,如果裴姑娘天赋异禀,是一位远胜纳兰玉的奇才,加上以死相激,不排除真能收到奇效,但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洛湮华说道,“魏无泽谋划多年,断不会将重注押在没把握的事情上。而三江帮之流成事不足,只能用来充当马前卒惑人眼目,若要对琅環造成致命打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假手慕令主。在聚仙楼上见过少卿之后,我确信必然有一位对手在暗中主导局势,而且很可能就潜伏在少卿身边,继续觅机使用梵音术攻心。”说到此处,他淡淡笑了笑,“起初只是推测,但是随着时日推移,这一点已逐步得到证实,第三名符卫不是琴师裴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厅堂中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琅環宗主的论断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镜明大师合十说道:“江宗主思虑慎重,想必已然查证清楚,却不知此人是谁,现在何处?”
众人心中正生出相同的疑问,闻言齐刷刷盯着静王等待回答,花厅中安静得落针可闻。顾笛的心情又较旁人加倍紧张,脑中迅速回想连月来与庄主有所接触的各色人等。然而慕少庄主发武林帖、建鸣剑盟,谁也劝不住,特别是在聚仙楼赴约前,身边来去人物多如过江之鲫,有正有邪,三江帮一伙更是镇日里煽风点火,一时间哪里琢磨得过来。
“要找出这个人,按理说不是很难,因为他必然符合几个条件。第一,出事前后以及在过去三四个月时间里,不时有机会接近慕令主;其二,少卿警觉性极高,要对他施术而不被察觉并不容易,这就代表下手之人必定深得信任。能够符合这两条的怀疑对象屈指可数,要么是得力的下属,要么是常相往来的朋友。当然,还需声音动人,通晓音韵,才有本事掌握梵音术。”洛湮华说道,“而实际上,锁定目标很费了一番功夫,因为这位意图一举倾覆琅環的始作俑者不仅行事缜密,而且他的家世、外表都如梵音术一般,有很强的迷惑性,令人不知不觉犹豫再三,唯恐错冤于他。”
在寂然的厅堂中,他沉静的声音仿佛多了几分山雨的清寒:“南宫公子苦心筹谋,让死去的裴姑娘替你背负罪责,当真不担心遭到报应么?”
话音落下,举座哗然。纵使少数心思灵敏的宾客一路听来,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此刻仍是惊愕莫名,所有的目光纷纷投向南宫琛。江南最著名武林世家之一的少主人,谦谦如玉的贵公子,更是慕少卿自小的好友,交情莫逆,众所周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替魏无泽效力,行阴诡之举?
然而静王的叙述严谨明晰,令人自然而然心生信服,想来若没有把握,以琅環宗主的身份绝不会轻下结论。
“江宗主,这等玩笑不是随便开的!”南宫琛脸上闪过错愕,一向温煦的微笑消失不见,跟着眉间紧拧,拂然不悦,“难道就因为在下粗通音律,又是少卿的世交好友,能够符合你推断出的那些条件,就得平白蒙上凶嫌之名?”
说着,他神情有些激动:“若不是舍弟推重江宗主的人品,一再拉我到怀壁庄拜会,南宫家大可选择缄默旁观,何必要卷入风浪!我好意相告实情,换来的却是被当众损毁名誉,琅環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南宫家一向名声甚好,眼见场面急转直下,一众宾客多少有些尴尬,便有人想出言缓和:或许当中有误会也未可知,大家慢慢说清就是了,莫要太过伤了和气。
“万剑山庄发生变故时,除了慕令主,南宫公子是唯一在场的知情之人,所以我很感谢长公子的及时来访。”洛湮华从容说道,“然而论起疑点,长公子却更甚于裴姑娘。只是同样的罪状,如果是一名身份低微、无人出头的女子所为,多数人都会容易接受,而换做出身世家的名门公子,却往往被看做无稽之谈。”
“怀疑也要有凭据,靠着莫须有三字强加于人,那是朝廷的做法,可收服不了武林人心。”南宫琛愠道,“裴素雪自尽前的诸般举动以及指控,少卿全都亲眼目睹、亲耳听见,可不是我编出来的。江宗主费尽周折证明她的话是别有用心的谎言,好不容易令得大家都相信了,怎么又突然反口,无端将在下当做了靶子?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南宫家虽然比不了琅環势大,说不得也要讨一个公道!”
语气仍保持温和,不失风度,但辞锋锐利,隐然有逼人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