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
她一席淡绿青衣,清秀典雅的脸庞上胭脂水粉轻轻妆点,今年十四的她落得标致脱俗,是个含苞待放的秀丽佳人。
「就睡了。」慕平凝视著杯中水酒,「你也去睡吧,别太累了。」
只是,慕平话语完毕後许久,楚楚皆未答话。慕平觉得奇怪,抬首望著女儿,才发现楚楚正朝他盈盈笑著。
「有事?」慕平问。
「爹爹不开心」楚楚说著:「女儿做了好些事,但从未见爹爹真正开怀过。」
「开不开心还不都是这样,你啊也别太累了,我不需锦衣华服、大屋豪宅,我们父女俩用得上的能有多少呢,你留在我身旁便己足够。」慕平道。
「爹爹的心愿呢,请爹爹告诉楚楚您喜欢什么、缺些什么?楚楚不愿爹爹愁眉深锁。」
慕平似乎看见了楚楚身上重叠了绣娘身影。他淡然笑著:「如今衣食无缺啊!」
「遗憾呢?」楚楚问若。
「遗憾……」慕平愕然,不知楚楚怎会问得这事。
「爹爹这些年无yù无求,但总有些什么事喜欢著爱著,却无法达成的吧?」楚楚年纪虽小,但在遇上慕平之前历经许多生离死别人世折磨,她的眸间除了绣娘曾经有过的温柔婉约,更有著对事对物的锋利透彻。
「……」慕平摇晃著瓷杯,黯然笑了。
「爹爹……」楚楚收起了言语低下头去,亦知自己无心碰触了慕平伤痛之处。
「有些事虽喜欢著爱著,但却也无法开口。」
「楚楚以後不会再问了。」她原先的用意并不是让慕平神伤。
慕平笑了笑。静了半晌,道:「你会弹琴吗?」
那之后,楚楚便说想学琴。
他拿些闲钱,找来名师敦她琴艺。
而後,楚楚放下了酒楼主事,再不去想要让酒楼名声响亮,让水酒更纯更浓。她将所有jīng力投注琴声之中,日日夜夜抚琴不歇。
楚本就伶俐非常,几年之间背下所有琴谱,连慕平找来的西席先生也叹著楚楚技艺了得,再无东西可教下去纷纷请辞。
琼楼玉宇般的酒楼又换回了路旁寻常可见的酒肆,楚楚请来两名小厮与掌柜看顾,平日闲暇无事,她便挑著些曲子弹琴予慕平听。
然而,慕平却只爱一首。
那曲悠扬缠绵,声声刻入了慕平的心扉。
慕平记得,楚扬弹过。
楚扬说:「这曲,只弹予你听。」
「是什么名?」某日,他间楚楚。
楚楚笑着:「爹啊,这曲名叫长相守,您怎么只爱听这首曲呢?」
「长相守……」他愕然了。
这曲,只弹予你听……
长相守啊……
那当年哽在喉际说不出口的,竟是楚扬唯一冀盼……
第八章
楚楚十五及笄这年,慕平将楚楚唤来跟前。
「爹也该为你找个好儿郎,让你出嫁了。」幕平摇晃著青瓷酒杯,如是说着。
「爹爹想为女儿许婚?」楚楚敛眉颔首,静静地站在慕平身前。
「自古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作主,没一人例外。即便你心有所属,仍是得奉父母之命,嫁出门去。」幕平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酒杯中的倒影。他对楚楚说的这番话,俨如他的父亲那年对他所说。他听着家里的话娶了绣娘,绣娘虽无怨言,但他这些年来却深深觉得是自己负了绣娘。
「女儿一切听从爹爹的话,爹爹决定便成了。」楚楚答道。
「你的一生,我怎能私自决定呢?」慕平饮落了杯中烈酒,「看你爱著谁,便嫁作他吧!我也只盼你与谁终老,其余的,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酒肆邻间有个少年郎名为「张勖」,他自幼父母双亡从小与楚楚青梅竹马互相扶持着长大,今年秋试赴京一试中第。当上了状元郎。十年寒窗苦读有了成就,楚楚也了笑开了怀,之後书信鱼雁往返不歇,一对小儿女的qíng窦初开,他怎会看不见。所以他让楚楚自个儿选,他要楚楚出嫁时笑客满面风风光光,他要她当个最美的新嫁娘。
京城,户部尚书府。
这夜,张勖在门外叩起尚书府门环来。他身材虽高壮魁梧,然而毕竟自幼生长南方,敌不过北方夜里的冷天气,瑟缩地环起胸来。
「张勖有事求见恩师。」等待了会儿,他随后被带仕府内。
月色清明,张勖随仆人走过萧寂庭园,叩了门,进入书房里。书房内,烛影摇晃,案桌上书卷成山,桌旁角落一只白gān瓶与青色瓷杆置放,杯中倒满水酒,酒过八分钟而不满,案桌后有名男子凝神屏气以笔蘸墨振笔急书,神qíng专注非常。
「学生张勖拜见老师。」张勖对案後之人恭敬伏身。此人乃是大考之后提拔他为户部左侍郎,并教导他如何掌管所司之职的恩人。
楚扬抬起首,阵中蓝光在烛火间显现,占据双瞳。「有事?」他淡然地道。
楚扬发丝乌黑面容肃整,端正的神qíng不苟言笑,俊飒深郁的脸庞有着风霜划过的痕迹。
底下的张勖微微点了头。「张勖自幼热父无母,幸得老师提拔,如今才得有所用处。张勖今年已二十有一,该是成家立业主时,未婚妻子待着弦勖返回苏州迎娶,算过流年合过八字後,下月初八正是良辰吉日……」
楚扬忙於公事,无意与张勖谈论太多,他垂眸将光移至巷宗之上,后道:「你就回乡去吧,我自会找人暂先顶替你的位置。」
「多谢老师。然而,张勖尚有一不qíng之请。」张勖笑了笑。
「说吧!」
「老师对张勖有再造之恩,张勖这喜酒,千盼万盼,就只盼老师出席。」张勖拱手而揖,神qíng诚恳万分。
楚杨摆下了笔。「你在我身旁已有些时日,明知我一由朝堂回府,便不会再出半步。」
「学生恳请老师同行。」张勖跪了下来。
楚扬停笔半晌,张勖虽心意已决,然而他确有别番考量。「你走吧,我尚有卷宗待阅。」随后,楚扬让仆人驱离了张勖。
「老师!」张勖不解的呐喊由紧闭的门扉后传来。
望著那扇已合起的窗,楚扬深邃愁郁的眸子有涟漪漾起,渐渐地,汹涌摆dàng。
苏州啊……那他去了不下千次,却焦惧万分不敢久留之所…
即便张勖邀约如何诚挚,但楚扬就是无法与他一齐往苏州而去。他心底深处戒慎恐惧着的,就在苏州城内。
举起桌角那只有着白瓷补过痕迹的青瓷杆,杯缘有着小小缺口,是他幼时无心弄裂。碎过一次的杆子,无论再好的工匠巧手填补,仍是留下碎时掹力碰撞所弄出的伤痕。
楚扬的指尖抚过那些痕迹,是以他明知慕平便在苏州,却无法答应张勖的请求,与他同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