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
慕平痛苦地跌坐chuáng畔,双手紧握着楚扬手臂,摇晃着。「别走,你别走,我什么都答应你了,求你留下来,留在平儿身边。」大夫骗了他,他说楚扬的命救回来了,然而听闻楚扬愈渐薄弱的气息,慕平胸口疼痛不已。
耳际响起想起他与绣娘新婚那夜,福伯拼死越过两家的墙来,开口说的那席话。
您若狠心不理会他,不啻是将他往死里推,求生不能。
福伯的话语,哀怨凄沧,在静得叫人害怕的寂夜里不停回dàng。
他的闪避一再中伤楚扬,楚扬的心,犹如扬州那把琴,散得支离破碎。
他不想的,他从不想伤害楚扬。他只是怕,怕这世俗的qíng愫哪日摊开,会使两人万劫不复,受尽旁人唾骂。
他只顾着自己,一直以来却舍弃了楚扬。
他不该,是不该。
痛哭失声,慕平悔恨地任泪奔流,失去绣娘后,他再也无力承受任何打击,若是楚扬离他而去,那他便真的一无所有,徒剩罪孽。慕平痛苦悔恨着,是他伤了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害得楚扬为他魂牵梦萦痛彻心扉,是他害惨了楚扬。
一声咳嗽,在慕平的哭泣声中想起。
楚扬浅浅吸了口气,而后与一阵剧烈的咳。
「楚大哥!」慕平睁起仓皇双眸,探至楚扬面前。他的手,自握紧楚扬以来,便没放开过。
猛烈的咳后,楚扬喘息着。他微睁著目,有种奈何桥畔走了一遭再回来之感。
「药……先喝药吧……」慕平慌忙地想松手,往桌上拿药。
楚扬的手掌反握住了慕平,死紧地,直到令慕平要觉得痛的地步。
「你的手会再伤的。」慕平望着那裹着白布的手,慌乱着,泪不止。
楚扬缓缓开了口。「你不该再对我好。我若死,对你对我,皆有好处……」
「不,你不会死的。我们要回去扬州,我会与你回扬州,楚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别舍平儿而去。」慕平僵着的手不敢使劲,怕是一个使劲,便会再伤楚扬丝毫。楚扬的心已尽破碎,无法再承受丝毫打击。
「你为何要说这话……」楚扬幽幽地转过头来,望着泪流满面的慕平。他想伸手拭去慕平眼泪,但却又怕手中紧握着慕平的手若放,慕平又会离开他远远,不再与他相见。
「我后悔了。我不要你死,不要你就这么离我而去。」多年来的纠葛牵缠让彼此走到今日地步,在以为将失去楚扬那刻,慕平才bī迫自己认清事实。
他是爱着楚扬的,自扬州起,到了京城,迁至苏州,他对楚扬的牵挂从来没有淡过。只是,他一直一直便碍于两人皆为男子的身份,这太过惊世骇俗,他怕人指指点点,于是不断逃离,不断伤楚扬心。
但如今,走过半生,多少风波皆已渡过,人生再无剩下什么。
他该面对的人,扬州双亲,姐姐们,绣娘,他无缘疼惜的孩子,嫁为人妇的楚楚,都已远他而走,至此而后他的xing命徒剩荒凉。
这生,为承欢父母膝下,为继承慕家家业,他牺牲了楚扬,令楚扬孤寂半世,如今他回想起一切便觉悔恨,倘若再失去楚扬,那他再独留世间也无用处。
「别哭……你若要我不走……我便不走……」楚扬张着guī裂的唇,缓缓说着。对于慕平,他有太多不舍,他见不得慕平伤心,只愿慕平有日得以开怀。
「楚大哥,是我对不起你。」慕平懊悔不已。
「前些日子……我接到扬州来的信……扬州的花已经开了……福伯说没了你日日爬那堵墙……藤蔓绕得四处都是……」楚扬松开了慕平的手,想抹去他的泪,但泪水不止,湿润了他的掌心。
慕平不再躲避楚扬的碰触,他闭起雾气弥漫的双眼,静静坐在原处。
「福伯他还好吗?」慕平声音哽咽。
「福伯老当益壮……就是日夜盼着两个少爷早日回去……前些日子他心中还念着我这小少爷……和慕家小少爷……现在不知如何。」
「我们都不小了。」慕平淡淡笑了。
「是啊,都过了那么些年。」然而虽过这么些年,他对慕平,始终没变过。
慕平泛着泪光的眼化得柔和,楚扬晓得慕平从此不会再逃。
矮墙旁,凉亭下……
他终于可以再喝慕平亲手酿的酒,见慕平专注于他琴音的模样……
慕平依靠chuáng榻前,握着楚扬双手,含泪挂起淡然笑靥。
过了些时日,慕平再请大夫过府诊察,他由厨房熬药回房时,大夫也方收起银针,整理药箱。
「应该没事了吧?」慕平将滚烫的汤药至于桌上,以手抚衣,籍以冷却因过热而红肿的十指。
大夫露着笑,背起药箱,道:「这位爷恢复得停好,看来真有按时服药。」
慕平由怀中掏出最后一点碎银,对大夫道:「劳烦你了。」
「哪里。」大夫手下诊金,点头后离去。
「楚大哥,先喝药吧!」
慕平又要端碗,但楚扬却一把抓住了他。慕平被突如其来的碰触一惊,僵着不敢妄动。「有……有什么事吗……」
楚扬失笑,他指着慕平下颚。「你的脸……」
「呃?」
「弄脏了。」
「是……是吗……」慕平袖子在脸上胡乱拭了拭,「该gān净了吧?」
楚扬摇头,缓缓将慕平拉过来,让他坐在chuáng边。楚扬拧了条巾子轻轻擦拭慕平下颚,湿润的手绢在肌肤上滑来滑去,仔细清理。
慕平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但又不敢往后缩,只得一双盈盈双眸睁著,左右游移,十分难受。
「是刚刚熬药弄脏的吧。」楚扬轻声问着。然而完了慕平脸颊,楚扬这才发现大夫方为他上药的手掌白布因之湿了。
「是……是啊,生火时不慎沾上的。」好不容易楚扬离开了他,慕平即刻站了起来。「楚大哥你包扎的伤口湿了,大夫走不远,我立即叫他回来吧。」
「不用了,大夫留下了些药在桌上,我自己换便成了。」
「你两手皆伤,怎么换?」
「要不,你或许肯替我换。」楚扬笑着。「麻烦吗?」
「我……」慕平顿了半晌,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我当然可以替楚大哥换药……」慕平拿了药与gān净白布,又坐回楚扬身旁,楚扬将自己的手jiāo予他,他握着楚扬有些灼烫的手掌心,略略心慌地发着抖。
「你仍在怕我吗?」楚扬问着。
「没……没有……」
「可是你的手在发颤,声音也是。」
「没……没替人包扎过……有些紧张罢了……」慕平赶紧将湿布卸下,重新盖上药粉,而后卷着白布条,为楚扬将伤口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