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
聊著聊著夜深露重,晚风chuī起寒意,他们遂移至主屋之内继续焚香鸣琴,把酒言欢。
「楚大哥弹的是什么曲子?」慕平问道。
这曲楚扬似乎十分喜欢,偶有鸣奏,慕平其实对曲并不了解,只对楚扬悦耳琴声有感,然而此曲在楚扬琴下不断响起,倒让他起了兴趣。
楚扬不答。
慕平觉得楚扬的神qíng在他询问的这刻里闪过一丝伤怀,楚扬的眸黯了。
「楚大哥不便说?」慕平疑惑不解著。
「……等你大些……自会明白……」楚扬的声音里透露著些许无奈,
「你不说,我又怎会明白。」慕平咕叽几声道:「现在不明白,再大些仍是不明白。你老跟我打哑谜。」他自顾自地念著,感觉有些累了,眼半合,头摆得歪歪斜斜。
「今早我装作与你不相熟识,擦肩而过,你没怪我吧?」楚扬转了话锋,刻意不让慕平专注于曲名上。
「咦?」略有困意的慕平端著茶盏,疑惑地望著楚扬。「楚大哥怎么这么说?」
「我们原本熟稔,却为扬州人故,只得佯装互不相识。」
「那该怪的人应该是我。」慕平低下了头,十分过意不去。「我怕爹责罚,怕娘阻止,这些年来在外头偶遇见你也当成生人似的,是我怯懦没用。楚大哥为人正直又有长才,若非那些流言蜚语,肯定能一展抱负而非留在扬州志不得伸。我只是个小小酒商之子,能结识楚大哥已是万幸,楚大哥妄自菲薄了。」
「别这么说。」楚扬停下了琴。
慕平生xing单纯,这些年若非有慕平伤心时陪著他,欢笑时陪著他,他不知自己会成了什么样,或许就此一蹶不振任命运捉弄,孤寡落寞一生,老死扬州也不一定。
「你肯攀过墙来,又怎会是怯懦?」楚扬开口。
「唉……」慕平叹了口气,趴倒桌上,伸出手指拨弄青瓷杯。 「都十六了,怕东怕西,临街小我两年的阿牛听说跟著商队到京城经商去了,商行弄得有声有色,爹老拿我跟那个阿牛比,比得我不知该躲住哪去。」
「你爹不是已教你酿酒,要将酒庄jiāo托予你?」
「爹还是不放心的。唉……」慕平又叹了口气。「爹都说过,姊姊们一个比一个聪明,生下我时还以为我也会跟姊姊们一样,成个要不得的儿子,哪加却笨得要命,连姊姊们一看就懂的酿酒法,我也得花上大半个月去学,我爹的儿子如果是楚大哥的话他一定会开心许多的,楚大哥聪慧万分、熟读诗书又待人有礼,拿出去跟别人家的儿子比肯定不会输的。」
楚扬手指一僵,琴音纷乱,止了。
「啊……」慕平小小叫了一声。楚扬自幼了双亲送来杨州不予理会任其自生自灭,他这番提及爹娘,想必又触痛楚扬的伤心事。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楚扬收起了琴。
「楚大哥,你生气了?」慕平一张脸垮了下来,带著歉意,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楚扬神色平稳。
「你生气了!」慕平很肯定地说:「不然你怎么要赶我回去。」
慕平赶紧斟了杯茶到楚扬面前,赔罪似地道:「我不是有心的,楚大哥喝了这杯茶,勉为其难原谅我吧!如果你气我,那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色真的已晚。」楚扬看了看窗外月色。慕平明日还得学酿酒,不似他终日闲散无所事事,他可以晚睡,但慕平不可以。慕平要是睡少了,便一整天恍惚虚散,到时又会被他爹叨念了。
「那我斟酒向你赔罪。」慕平将那壶难喝辣口的白乾往自己茶盏中倒,满至盏缘,就要溢出。
「你明知自己喝不了什么酒。」楚扬摇了摇头。
「我喝。」慕平端起茶盏,憋了气,一大口咕噜咕噜地灌下肚。
「哇啊,好辣!」huáng汤下肚后,胸口似有把猛火燃烧,慕平痛苦地倒在桌上一手紧紧抓住胸口衣襟,一手贴著冰凉桌面。
楚扬笑了一声。
「楚大哥你笑了,我听见了。」幕平连忙爬起身来,红通通的脸颊上一双水灵的眼绽著泪光,望向楚扬。「你会笑就是不气了,你原谅我了?」
「傻瓜,我几时怪过你?」楚扬无奈浅笑。
像这样的夜,这些年来,反覆过著、慕平的心思不甚缜密,楚扬明白,所以不论慕平说些什么,他皆不放在心上。
喝了一大碗白乾的慕平说没几句话,使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起不了身了。
楚扬本该叫他回去,天就快亮了。然而凝视著慕平清秀俊雅的容颜,楚扬的心却些微悸动著。
「平儿……」他唤著他的名。
「唔……I慕平呓语了声,眼睑微动,酒意加上日间忙碌cao劳,又困又醉睁不开眼。
秋至了,沁凉如水的夜里与著些许寒意。楚扬携来披肩为慕平盖上,小心翼翼地,怕吵醒了好梦方酣的他。
「少爷。」福伯在门外待著。
「你先去睡吧,明日再收拾便成。」楚扬撤了长年相伴左右的仆人。
「那么奴才先行告退。」福伯的脚步声缓缓远去。
慕平睡了会,不安稳地动了动,曲起枕著颊的手臂往前拉直,嘴里嚷著几声酸,想来是枕得太久,手给睡麻了。
「平儿,到chuáng上歇息吧!」楚扬轻声喊著。
慕平浅浅叹息,回应予他,
楚扬思量片刻,踌躇犹豫后,伸出双臂将慕平抱起。慕平身上有酒香传来,醺醺然,令楚扬脚步漂浮仿佛踏不著地。
慕平的额靠住了楚扬的胸膛,虽隔著层层衣衫,但慕平身上的微温传来,楚扬凝住了气息,胸口紧著,原本轻轻拖扶住慕平身子的双臂不知怎著,让心里头兴起的一阵悸动骚扰,想紧紧地、紧紧地将怀中的慕平圈抱。
慕平打了个酒嗝,瞬时瓦散了楚扬听有绮想,楚扬连忙将慕平放往榻上,为他盖起被子,退时踉跄几步,跌入梨花椅内。
碰触到慕平身子的手指剧烈颤抖著,楚扬低首以手蒙脸,眼里心里净是慕平纯净无邪的睡颜、那些妄想,纠缠住他的所有心绪,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能说吗……能说吗…
说那只弹予他听的琴音……说那些为他而唱的曲名……
忍不住的悲怆袭来,楚扬止不住自己手间的颤抖,止不住胸口的激dàng狂cháo。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但在慕平身边他总会失态、总会无法控制自己。
慕平的笑是他残存xing命中唯一美好的事物。是他对慕平太过珍视了吗?这份长久以来两人相互依持的qíng感,却每每在他碰触慕平时,瓦解曲扭。
他能说吗……能说吗……
说那曲子的名……说他此生唯一的希冀……
天将亮,屋外jī啼传来。
慕平一个惊醒由chuáng板上坐起身,往外看了看天色发觉天已泛白,大喊了声糟,猛地翻下chuáng拿起鞋就要离去。
「楚大哥你怎么没叫醒我?」慕平嚷著。怎知,房内空dàng仅有回音,楚扬人已走,业不在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