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
「楚大哥……」慕平觉得奇怪,遂停下了脚步在厢房中四处采著。
桌上酒坛见底,两坛白乾被喝了个jīng光,房内有些糟乱,酒杯茶盏落了满地,厢房木门半合著,忘了带上,慕平遍寻不著楚扬,愣愣地发起呆来。
以往他至楚宅,楚扬总寸步不离留在他身边,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醒著也好、睡著也罢,楚扬皆未曾离去,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让他醒了却见不著人的。
「去哪儿了?」他搔著头。
而后转身见著曙光初露,他惨叫了声连忙往外奔去,要是让爹娘发觉他不在自个儿房内,那可就糟了。
踏著福伯搬来的石块砌成的阶,慕平双手一撑、双足一蹬便跃过不是太高的围墙,而且在自家的庭院里左闪右闪躲避晨间已醒的仆人,溜回自己的房内。
匆忙关上房门,慕平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想及楚扬无故失踪没来得及叫醒他,慕平就满肚子疑问。
楚扬向来是细心到家,对他左右叮咛的,今日是怎么了,竟把他留在他房里睡,而人不知去向。
窝回chuáng上,慕平想不透楚扬的失常,楚扬明知他若破发现在楚家过夜,这几年私下往来的事便会曝光,到时他爹他娘肯定会大发雷霆,而后再拿什么妖人之说阻止他们见面。
他皱著眉。然而天才刚亮,该上酒庄的时候未到,他心想还可以贪睡些时刻,于是便卷著被子合上了眼。
就这么想著楚扬,又慢慢睡去。
自那日由楚扬家回来后,为了家里最后一个即将出阁姊姊的婚事,慕平陪著爹娘办嫁妆买一堆必需之物,加上爹又教了他几样新酿酒法,慕平一日忙来,闲时早已日落西山,他虽有些惦著楚扬,然而回列房中却总沾chuáng就睡,再提不起气力翻过那道矮墙。
姐姐出阁那日整座扬州城沸沸扬扬,十姐的夫婿是京城富甲一方的丝绸商家,家世显赫到连远在扬州的他们都时常听见那丝绸商行的名号。
临出门前,姐姐拜别爹娘,又哭得泪人儿似地,方上好的胭脂水粉全糊成一片,怪是吓人。
姐姐离去前,叫了他的名。
「平儿,你给我过来。」
她的语气没有将为人妇的娇羞,而是如昔的土霸王气味。
「怎么了?」慕平以为姐姐缺了什么,连忙向前。
「你啊,你这个不成材的给我好好记著!」姐姐两手一捏,掐住他的颊,往左右拉开。
「嫁出云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么一走,爹和娘以后就只能靠你了。你要争气些,打理好家里酒庄,别让爹娘担心。」
「痛、痛、痛!」慕平疼得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这时,姊姊的眼眶再红,又落了泪。「爹和娘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这个家就剩你了,你要懂事些,晓不晓得?」
突如其来的语重心长,让慕平一愣。
是啊,这个家的担子在姊姊们出嫁后,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在姊姊的泪水背后感觉到姊姊期望他守住家业的心。
「我会的,你放心吧!」静了半晌,慕平缓缓开口。
他的应许让姊姊含笑盖下红盖头,专心地随著夫家敲锣打鼓热闹的迎亲队伍离去。 姊姊离开的这日,慕平站在门外目送花轿远走,当想及从今而后再也难见到姊姊,慕平也感受到了身为慕家长子该负上的责任。
他是该收起儿心玩xing,学著沉稳学著应对了。转眼间,爹娘已老,他不可再这么放任下去,让爹娘忧心。
邻宅那头,一席白衫人影自街角而来,扣了楚宅门,形单影只地入了内。
慕平一声楚大哥放在嘴里开不了口,他们连视线都未曾jiāo集,楚扬使毫不停留进了楚家门
今日,或许往楚扬那去一趟吧。他与楚扬许久没见了。
「平儿!」大厅之内,爹招手叫著他。
慕平回过神,连忙走到爹的跟前去。
「你姐姐都嫁了好归宿,如今就只剩你了。」慕鸿与妻子容氏相视一眼,而后容氏转过身来对儿子道:「如何?扬州城内,可有喜欢的姑娘?」
慕平愕然。
「你爹的意思是,倘若你没有喜欢的姑娘,那你爹便作主为你讨媳妇了。」容氏笑脸盈盈。女儿都嫁了,她为人母的责任也尽了一半,如今就剩这个宝贝儿子而已。
「就算有也没用,你姐姐们各个嫁得好,我也早为你定了门亲。」慕鸿嫌妻子言语迂回,直接抢过话便道:「对方是书香门地、官宦世家。婚期待择好良辰吉日便会订下,先告诉你是让你有个准备,现下没事,你去酒庄再学怎么酿酒吧!」慕鸿为儿女们订亲的对象不是一方权贵,便是富甲之流,他时候到了便帮儿女办婚事,半点也不容许他们反抗。慕平愣愣地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日为姊姊办嫁妆时爹说的原来不是玩笑话。
「还愣著gān嘛?不快去酒庄?」慕鸿见儿子杵著不动呆头呆脑的,一股气便起了来。
「……」慕平张著口,半晌无语,直至被父亲吼了,这才带著不知所以的神qíng举步离去。
「唉,这孩子真是令人担忧。」容氏摇了摇头。「如今就只希望他娶妻生子后,xing子能jīng明沉稳些。」
慕鸿哼了声:「上辈子定是造了孽,千辛万苦盼来的儿子,竟长了颗猪脑袋。」
「平儿天xing纯禀,不过是单纯了些。老爷别这么讲了,儿子会听见的。」
「事实便是事实。」
第三章
这晚,慕平睡着睡着辗转难安,心里头有种不平静的焦心,耳里不知为何dàng起了楚扬的咳嗽声。
他翻起被子呆了半晌,仰望置于桃木柜上由酒庄里带回的一坛酒。酒坛乌黑黝脏的瓷身布着些怎么擦也擦拭不去的痕迹,尘封的坛口从新酒人内埋入土底起,已经数十年未曾打开。
想着想着,他遂起了身穿好衣衫,趁着夜深无人,踏着细碎星光走过假山假水亭台楼榭,在偌大的庭院中迂回而行,直至那面灰色粉墙前才停下脚步。
犹如慕平所想,邻间庭院小亭之内楚扬的琴声断断续续,伴着几声咳,在寒意骤生的夜里响着。
时节近冬,江南糙木未凋,虽无霜雪冻寒,但这么样的夜既深且浓,不适合楚扬室外而居。
他透过漏窗视着楚扬侧颜,楚扬俊朗英飒,神色间有抹淡然深愁,他望着望着,本该翻墙而过,然而脚却像生了根似地无法离地。
他不来时,楚扬总拧着眉,愁绪深锁,犹若孤魂。
福伯早已跟他说过不下百回,意思要他时常过来探望楚扬,唯有他在时楚扬才得开怀,他本以为那只是老人家多虑,怎知数月不见,楚扬真是消瘦不少,而且,又犯病了。
—壶酒,慕平搁在高墙上。楚扬听见些微细响,侧过脸来。
「平儿。」楚扬唤着。
楚扬神qíng中没有见着他的惊讶,慕平怎么觉得楚扬仿佛一直在等着他似地,那神色之中有抹失而复得的qiáng烈qíng绪,但升后随降,隐入了骨血之中,不再轻易浮现。
初次,慕平迟疑了。他突地觉得心里有种不相识的莫名感觉游移来回着,止住他向来都会翻墙而过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