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鬼
但他是鬼啊……是鬼啊……是腐鬼……
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在一起……
那阵光给他的伤已经不疼了?是昨夜食了生人ròu的关系吗?
是的……是的……生人的jīng气令他开始无畏……开始qiáng壮……
「术师──」他想和如镜在一起啊,不想等千百年后为人,一刻也等不得,一刻也等不得。
胸口、腹内、肤下、眼底,像是有火烧焚,他的思绪崩溃,哭泣的脸庞,面容扭曲。他是鬼啊,他要更qiáng壮,他要所爱的人留在身旁……
那就……那就食人吧……
吸尽所有生人jīng气……任谁也除不掉他……谁也无法阻止他……
鬼魅之气由湖心爆发,往林间扩散,湖面兴起浓雾,腐尸之味弥漫。
食人吧……食人吧……
他诡谲双目,yīn森恶寒。
冬至,糙木凋零。
如镜踩着染雪的石板子路,入了皇城。御花园内,百花尽枯,萧瑟景象,预告着盛世未途。
「如镜,你来啦!」牡丹出了楼阁,拂了拂如镜肩上的雪,他俩相视而笑。
「下着雪,公主怎不入内避一避。」
「在亭里头下棋吧,也不冷,倒没在意。」
如镜看着亭内那盘棋,宫女店在亭外,遂道:「臣下有无荣幸,与公主对弈?」
「你们不是要去见父皇?」
「来早了,时辰尚未到。下盘棋绰绰有余。」
牡丹一笑,携着如镜的手往亭里去。
宫内尽是腐败之气,引来鬼神虎视眈眈。这些年宫廷术士再如何驱赶,也杀不尽闻香而至的恶鬼。凡人的私心yù念,是鬼魅最好的食粮。人以贪念养鬼,才引鬼疯狂噬人。
圣上年迈时日无多,诸子夺嫡党争不断,腥风血雨在暗地里翻覆,繁华末世,就同如镜的生命般,也快到尽头。
风chuī起,尘雪扬。
宫殿深处一双深红的眼带着扭曲焦灼的思念,吞噬着如镜背影。
名为腐鬼的他,在晦暗不见光的角落,伸着永远构不及的手,想要抓住嶒抹圣洁身影。
「术师──」他张大了嘴,低切的哀号,痛楚让他的唇裂了开来,平滑肌肤扭裂覆盖在身上的凡人皮相。
「术师──」痛苦折磨着他,无法忍受yù念像是要由腹中、骨中、血中挣脱而出,撕裂他每分每寸腐烂躯体。
亭台上,如镜与牡丹有说有笑,洁白皮裘覆于二人身上,纯洁不染,若莲无瑕。
他看着所爱之人,却靠近不了,那痛,激烈狂扰,要碎他尸,打他入阿鼻。
远处,有人传旨。「如镜大师,圣上宣见。」
他见如镜离了亭,目光无法离开如镜,仍跟随、仍跟随。一是如镜身影没入宫阙深处,他的泪才落,无法开口的呜咽于暗处响起。
天冷,雪狂落,风起,皇廷一片片茫。牡丹披着白裘,手里挽着甘镜方纔覆过的裘衣,望了眼天,启行离亭往他这处走来。
他呜咽着,泪落。在无人见的暗处,涨着裂至喉的嘴,忍受无法碰触爱人的痛。
「公主,那如镜大师……真是越来越英挺了……」牡丹身旁宫女羞脸轻笑着。「您和如镜大师,真可谓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少胡说了。」牡丹却笑开了怀。「如镜忙于国事,才没心思谈论儿女私qíng。」
「但奴婢瞧大师他见您的样子,眸中含笑,对您啊,倒是很有意思。」
牡丹朝他靠近,他见牡丹的脸,如天仙,雪白罗裙,娇柔纤纤。
掀涌而起的妒意蒙蔽他的眼,他站在暗处,涨着那裂了的嘴,露着獠牙。
「哇啊──」宫女惨叫,他咬断了牡丹的喉,她螓首落地,温热的血由断首处失去阻拦,狂涌而出。
「来人啊──来人啊──」宫女惨叫,他一伸手,穿透那柔软胸口。
声音止了,雪落着。天地间好似这刻恢复了平静。
蜷曲在沾染如镜味道的白裘上,他的悲伤,仍无穷无尽。
「我要你领十方术士,灭恶鬼,以祭王妹牡丹之灵。」大殿上,僭位者怒吼狂啸,取代原本该坐龙椅上的君王,下旨歼灭妖邪。「如镜,你目有金银瞳,上观仙佛,下察鬼魅,你肯定知那恶鬼所在何处。找出它,叫它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它一日不死,我一日诛你族内十人。」
「如镜领命。」如镜开了金眼双瞳,牡丹已死,如镜不能让内亲人也随之陪葬。
率术士百人,策马出皇城,腐鬼在如镜眼下无处可躲,入夜时分,如镜在那日与他别离湖畔发觉他的行踪。
身为皇朝第一术士,肩负社稷安危,如镜冷然神色在再见腐鬼时,无笑可言。
「术师──」他暗红的眼仍有泪落,无视众人围剿,那扭曲的狰狞脸上,有着颤抖的笑。
「布阵施法。」如镜下令。身后众术士口念驱鬼咒,梵音穿耳透骨,huáng符漫天,锁住所有退路。如镜镇守生门方位,持手印,眼绽耀眼金光,驱走世间一切邪恶yīn暗。
「为什么?」他紧抱着白裘,此时此刻才知,如镜带着人前来灭他。「为什么是你要杀我?」
他狂吼。「因为我吃了牡丹?那个你最爱的女人?」
如镜双唇微微颤动,轻声说着:「我在佛前求了百年,今生,才得见你一面。」然而,那声音过低,谁也闻不得,听不见。「绝不会,任你魂飞魄散。」
一切,是定数。如镜知他那日不死,必会有今日局面,因此,也早为他想好退路。腐鬼者,嗜食死尸之恶鬼。不容天地,见而杀之。若食人,则引人jīng气血为己用,愈益硕qiáng,而后不灭,得永生。
如镜十分了解他的xing子,知道该如何,才救得了他。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今日,便是你末日。」加镜言语冷然,容颜上了无过往笑意。
他疯狂了,恨意掩没一切,望着爱着别的女子的如镜,他只想撕裂那副洁白身躯,将如镜吞入自己腹中,饮尽血,食其骨ròu,让如镜永永远远、真真切切,只属于他。
腐朽溃烂的手穿透如镜胸膛。他感受到如镜体内传来的悸动。
当丑陋的獠牙咬落那截白晰柔软的颈项,饮尽体内生气,他脑内犹如一记闷雷轰落。
「我欠你的……是qíng债……」如镜依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如今……算是还清了……」
如镜的血溶入他腹中,他松开了牙,见着如镜缓缓倒地,含笑闭眼,断了气息。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他狂吼,无法遏止的泪由红目中滚落。
生门一破,术士溃不在军。他悲切的哀鸣声传遍林野,引来无数鬼魅,疯狂猎食,灭尽术士。
「为什么──为什么──」他抱紧如镜,身染如镜的血,无尽悔意如狂风bào雨袭来,将他推落深渊。
我在佛前求了百年,今生才得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