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神的刀
小道士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只见楚元仲寒着一张脸,罗笙则表qíng温和一些。
喂,小子,你觉得我们俩哪个能生贵子?!
……
“都是骗钱的,”楚元仲捏着手里的符纸,沉着脸,“我才不信这个。”
罗笙笑了笑:“我也不信。”
感觉完全被骗了嘛!楚大人郁闷地想道。
“但是——”罗笙思索了一下,指着那从庙中走出的对对男女,“你看他们。”
“……”楚元仲漠然地环顾四周,毫无感觉。
“好像所有要成为夫妻的人,都会来这里上香吧?”他嘴角dàng着梨花涡,阳光下露出一口白牙看得楚元仲晃花了眼,只觉得眼前这人夺目的很,竟是说不出的好,“像个必须做的仪式一样,好像这样就会很幸福。”
楚元仲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单调的由金钱物质的世界里不存在风花雪月,也不存在那个——叫什么‘幸福’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词。但有句话他是听懂了。
“谁、谁和你做夫妻?”楚元仲瞪了罗笙一眼,恶狠狠地念道,“你还欠我好多债要还,这辈子都别想跑——”
“……我一直会陪你走完下山的路。”罗笙如是说。
回去的山路依然崎岖,罗笙牵着楚元仲的手时刻担心他会撞上人或者树。
周围成双成对的男女,向两个男人投向或异样或好奇的目光。
楚元仲别扭地转过脸,ròu麻死了,他想。
可谁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楚元仲的手虽白皙但青筋bào起骨节有些变形,手心有两道极深的疤痕,狰狞着延伸到手背;罗笙的手则因常年掌勺,手心粗糙都很,手指的关节处张着一层坚硬的老茧。
两只手;一只疤痕丛生,一只遍布厚茧。
十指相扣,却如同榫卯一般严丝合fèng。
拾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楚元仲被抄家锒铛入狱后,留下的是无数麻烦。
他的罪行已罄竹难书,却桩桩件件叫人无从入手。他像个专钻空子的投机者,狡猾得叫人抓不住把柄。
你甚至找不到他一丝贪/污腐败的证据,人人都以为楚元仲中饱私囊坐拥半壁江山。
他鼓励经商,推行纸币,开放海外贸易;在他的支持下,当朝商人的地位与日俱增。而幕后cao控南北最大商帮的楚元仲,应是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当朝廷查封了他的所有家财之后,却发觉那传闻中富可敌国的楚相,抛去一座空壳子似的宰相府竟是一穷二白。那些钱究竟去了哪儿呢?
楚元仲生命最后的四个冬天,是在yīn冷cháo湿的地牢里度过的。
因为他还有一个尴尬的身份——他是江谦的儿子。
“那是天下最后一个江姓子孙,”那恶犬李斯撞柱自毙前声嘶力竭,“他若死,江氏再无传人!”
从身份被揭破的那天,这个名为‘楚宁’字元仲的人就好像已经死了。
天下没有一个平民会不知道江谦的名字,没有一个读书人未听过江谦杀身殉道的故事,更不会有人不知道近二十年前江家那场惨绝人寰的灭门血案。
谁也无法想象得出,一个媚上欺下的jian佞,一个玩弄权术的小人。居然会是以正直清白著称的江氏血脉,居然会是一生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江谦唯一的儿子。
没有比这更讽刺的故事了。
楚元仲在狱中的第五年,终于将这本他从二十岁时便开始续修的《神州录》完成;而这本书正是江家几代人的著作,亦是江谦至死都为了的遗愿。
有人说,那大概是这个恶贯满盈的祸害一生中为世人做过的为数不多一件好事。
他通五经贯六艺,运筹驾驭、八卦九畴无一不jīng,锋芒毕露的那年却也不过十六岁。
“楚宁其人,百年难遇。”翰林院的老学究曾扼腕叹息,“只可惜,心术不正,贪婪自大,是个歪才……”
楚元仲被押送至刑场的那一天,街上放起了鞭pào。囚车游遍整个长安,从城东到城西看热闹的人排起了长龙,都想知道这曾经权倾天下的jian佞究竟是何模样。
披头散发的楚元仲戴着木枷,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人们朝着囚车吐唾沫,扔菜叶和jī蛋,群qíng激奋的百姓恨不得将他从笼子里拽出来,拳打脚踢一番。
然而楚元仲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将近五年的牢狱生涯已经使得他的五感迟钝到近乎麻木了。他浑身不知自己是如何的láng狈,也并不知身处于何地又将会如何。
阳光普照到他的身上,让长期生活在黑暗环境下的楚元仲感到十分不适。他扬起脸眯了眯眼睛,像是受不了qiáng光的刺激似的。慢悠悠地一转头活动了一下被锁链勒得生痛的脖颈,楚元仲用茫然的双眼环视着人群。他恍惚间望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那双杏仁眼很像某个熟悉的人,于是他无意识地冲着女孩笑了一下。那祸国殃民的一笑,凤眸微敛眼角勾起,再没有yīn谋算计没有尔虞我诈,gān净纯粹的仿佛一生的时光皆定格在了此刻。
“哥哥,那个叔叔长得真好看呐。”小女孩拉了拉兄长的衣袖,神色天真地指着囚车上的罪徒,“一点也不像坏人呀?”
“哼,坏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哥哥一脸鄙夷,“尤其是这种小白脸,也不知道究竟是靠什么吃饭的呢——你日后长大了,千万不要被那丧尽天良的玩意儿骗了去。”
“就是就是。”有人符合道,“看着人模狗样的,鬼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听说他是靠媚上当的官儿——嘿,照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媚法儿呢!听说连蛮夷的裤裆子都钻,真是贱到头啦。”
“该死的东西!我儿子当年就是鬼迷了心窍,受了那杀千刀的蛊惑在家不考状元没事儿学什么叽里呱啦的鸟语!说是为了去了什么英吉利留洋学个叫什么科学的玩意儿。背着他娘就跑出家跟着那帮蛮夷坐船出了海——六年了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就这么被骗走了啊!”
“这姓楚的gān得那些畜生不如的事儿,宰上他一千刀都不算少!”
可是……拉着哥哥袖子的小女孩咬着嘴唇,怔怔地望着远去的囚车。
她记得阿婆讲过十六年前家乡的那场洪水,是一个从长安来的叔叔救了整个村子,还叫上万流民不至于无家可归。
阿公阿婆的恩人,为什么会是个人人喊打的大坏蛋呢?
楚元仲被差役从囚车上粗bào地拽出来,有位大娘甚至不顾阻拦地冲上前去,揪住他的头发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楚元仲被打得脸偏向一旁,耳畔嗡嗡的轰鸣声叫他感到一阵头痛yù裂,有人朝着他的脸上啐了一口。
“去死吧——挨千刀的害人jīng!”
……
“罗师傅这么匆匆忙忙地入宫,朕还以为您是为了准备朕的三十生宴才来求见的呢。真是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给一个罪人开解?真是叫朕好生不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