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神的刀
正殿上,身披huáng袍的永乐帝遣散了宫女内侍,他坐在龙椅上端起茶盏。
“朕不明白,你已经活了二百多岁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天下第一楼’的财富,‘厨神’的荣耀,皇家御用掌厨的权力和免死金牌——哦,对了,其实金牌那种东西你根本用不上的吧?毕竟你只要到了三十岁生命快要衰竭的时候,就可以靠吃药‘重生’回十五六岁的模样。这样无限循环的返老还童,真是太狡猾了。有时候朕也有点想和罗师傅换一换呢。”
“……”罗笙的抬起眼,“柳家没落到这地
步,柳逸生是柳家唯一的嫡系传人。两年前我就送他坐船去了海外,现在全天下只有我知道配方,如果陛下想要……”
“不。”永乐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摇了摇头,“返老还童的诱惑是很大,如果是朕那痴迷求仙问道的父皇的话,大概会如饥似渴的吧。可朕不一样,朕有野心,但并没那么贪婪。朕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做了皇帝,坐拥江山享受福禄;朕死后‘诛楚贼清君侧’之举,也可名垂青史,受万世赞颂。足矣,没有必要去追求什么好似虚无缥缈永生……真是不小心,在罗师傅面前说‘楚贼’两个字,好像有点伤人,不过你敢否认,楚宁不是因为自己永无止境的贪婪,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朕可并不想落他后尘呢。”
“您说好的……”罗笙目光收了回去,神qíng有些黯淡,“糙民替陛下解决了麻烦,又守口如瓶,陛下金口玉言难道要反悔么?”
“那么,罗师傅在威胁朕吗?”永乐帝押了口茶,一副浑然不记得的样子,“你是怎么利用食膳叫父皇猝死这件小事,朕不想再听到第二回了。至于当初的条件么,罗师傅也该清楚,此一时彼一时嘛。如今不是朕放不放得过楚宁,而是天下人放不放得过他了。这不是朕不守信诺,而是……”
永乐帝起身,慢慢地走至罗笙近前。
“知道他早年为朝堂排除异己陷害了我朝多少忠良么?知道他媚上欺下徇私舞弊钻了多少律法的漏dòng么?知道他是怎么靠贩卖私盐挖煤挖矿一夜bào富的么?知道他和海外的蛮夷做了多少笔不gān不净的走私jiāo易么?知道江南近八成的赌坊青楼酒肆都是他的幕后产业么?你救不了他,没有人救得了他”
“所以啊,罗师傅。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朕可以帮你找,要多少有多少。何苦死抓着那个罪人不放呢?”
“陛下好像误会了什么。”罗笙缓缓开口,“糙民可绝非是为那个罪人开脱。”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笑容怪异地接道。
“我怎么会喜欢那种卑鄙小人呢?真是令人作呕呢。”
“我只不过,是为了抹掉我这一生的污点罢了。”
……
楚元仲被人摁着跪在地上,差役卸了木枷开始读一段奇长无比的罪书。他被bī着听了一会儿,只感觉困得不行,他朦朦胧胧地听到了‘凌迟’两个字,大概是他最后的下场了。
他想起了那个被他唤作‘杀猪的’父亲,混了一辈子也差不多和他一样惨。不过人家生得伟大死的光荣,而他大概只有被人踩着骂的份儿。
如果清清白白一生的江老爷子在九泉之下瞧见这一幕,应该会被气得活过来的。
“直臣应以笔为刀文作剑,诛天下jian佞匡扶社稷,这才是我辈十年寒窗的目的!”
那略显苍老的声音穿透了二十余年的时光,终是停留在了耳畔。那个他爱戴的人,曾用一纸直谏夺人xing命;那人一生黑白分明、嫉恶如仇,染血的笔刀杀破妖魔邪祟无数,眼里不容一点沙子。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他悲悯而讥讽地想,不过是个手握杀猪刀的屠夫罢了。
拾伍
“我怎么会喜欢那种卑鄙小人呢?真是令人作呕呢。”
“我只不过,是为了抹掉我这一生的污点罢了。”
罗笙缓缓掀开领口的一角,□□出一片皮肤。永乐帝的瞳孔一缩,眸子里闪过一丝愕然,好像也被所看到的衣衫下的一幕惊到了似的,半天才说得出话来。“姓楚的还真是畜生不如。”
罗笙浅浅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xing格里包含着相当激烈的感qíng,但外表总是不温不火的像个人偶,好像从未动过怒一样。就连表达厌恶的口吻,也是和缓而平淡的。
“那个肮脏透顶的恶徒,用无耻的手段骗走了我苦心经营一百多年的产业。在充分享受了玩弄我的乐趣之后,用最恶劣的方式qiáng迫我妥协,将我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下。这所有的一切,绝不可饶恕——”
罗笙一只手隐隐作拳,另一只手食中两指已经摸上腰间——厨刀自然实在入宫前的搜身时被收走了。
“我不允许我的人生有任何一点污渍,我要亲手掉让我失去神格的存在。在那个魔鬼尝到于我千倍百倍的痛苦之前,他怎么可以死掉了呢?这就是我的私心,陛下。”
……
天空中的云朵缓缓集聚遮住了阳光,天色在人们毫无知觉的时候yīn沉下来。
冷冽的风chuī得人背后生寒,飘落的树叶和地上的尘土在空中飞扬。
人是如何诞生的呢?
楚元仲被脱得□□地禁锢在刑chuáng上,睁开眼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耳畔响起沉闷的雷声。
人们□□luǒ的来到这个世上,理应当□□luǒ的离开。
他想这很公平,皇帝也好,乞丐也罢,死了就是死了,人间的东西一样也带不走。
乌云密布,雷声连绵。狂风在耳边呼啸,雨水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以为攥住了钱和权就可以好好的活,不必像浮萍一样在世间飘零。贪婪的掠夺,是他生存的唯一方式。
人群中有个男孩子攥着只红通通的糖葫芦在吃,他顿时感到胃很空,饥饿席卷了身体。他突然怀念起某个浅绿色的背影,被发带束缚的马尾辫紧扎在脑后。那人的手里端着一碗面,转身冲他微笑。
“一直吃不要断啊,能活到九十九!”
楚元仲漠然地想,果然啊,是哄小孩子的。
不知人群中是谁的一声惨叫,围观行刑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望天,却被落下的冰雹砸了个正着。
“啊——”
“下雹子了,快躲!”
嘭地一声一块长宽高皆一丈的巨冰落在人群中间,当场将那刚刚还啐了罪徒一口的的倒霉鬼砸成了ròu酱。
“儿子——我的儿子啊!”在那大娘跪地的哀嚎声中,因鲜血而恐慌人群四散开来。
灾难并未结束,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阵,夹带着雨点的冰雹纷纷从天空落下。几块脸盆大小的冰块砸得躲闪不及的几人脑浆迸裂。而后是一阵密集的如同jī蛋似的雹子,人们仓皇地抱头躲避着,踩到了碎冰的人滑倒在地却又很快被其他人踩踏。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推搡中不知造就了多少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