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之上妆
更何况,今日还是张离珠生辰,结果,谢馥就这么不客气甩给自己三枚铜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的任由旁人作践到这个份儿上的。
张离珠想也不想就喊了出来。
整个花厅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女宾这边明显看得见所有人表qíng古怪,屏风那面的男宾那边更是一下鸦雀无声,所有寒暄的声音都歇了。
义募结束,大家还讨论着方才的双面绣,舍利佛珠,山河图,陡然听见这么一声喊,都有些发蒙。
转过头去,方才气度翩翩的张离珠,这会儿气歪了鼻子,裙边散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三枚铜板,正鼓着一双杏眼瞪那头的谢馥。
谢馥已起了身,要与葛秀一起告辞。
被张离珠这么一喊,她也只好停下脚步。
微微一笑,谢馥颇为礼貌。
“张家姐姐还有何事?”
“你就给三枚铜板?!”张离珠质问。
“我没钱。”谢馥淡淡道。
“咕咚”一声,周围好像有人栽倒。
心里门儿清的葛秀更是差点没站稳,扶了一下身边的几案。
无数人都拿眼睛看着谢馥。
见过抠门儿的,没见过抠门儿得这么坦dàngdàng的!
佩服啊!
那一瞬间,张离珠都为谢馥的厚颜无耻震惊了。
“别跟我装蒜!”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谢家二姑娘,高府表小姐,带着银钱万万,你没钱,谁有钱!今日这一场下来统共掏了三枚铜板。这是要告诉我,我张离珠的笔墨,也就值这么点铜板吗?”
谢馥眉梢微微挑起,显然对她这话并不认同。
身旁的葛秀只担心两个人当众闹将起来,不好收场,左右环顾一圈,却也没个人上来相劝。
一片的静寂之中,谢馥不紧不慢开了口。
“还请张家姐姐慎言。三文钱能买一斤米,够普通人家一日的吃食。灾区百姓们没了三文钱可是要出人命的。”
“你!qiáng词夺理!”
此时此地,彼时彼地,三文钱岂能相提并论?
张离珠开始觉得牙根也痒痒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想,这谢馥能给自己几分薄面。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能不给面子到这个地步。
张离珠一声冷笑:“不过你既提到了淮安府的水灾,便该知道今日之事因何而起。怎么也算元辅大人府上半个主人,出手却如此小气。我倒不是嫌你驳了我面子,不过为元辅大人鸣不平。”
言下之意,元辅大人怎养了你这么个丢脸的!
众人不禁悚然。
张离珠如今也真是敢说,虽说现在内阁里头张居正与高拱是日益不对盘,可表面上大家伙还是和和乐乐,从没把脸皮给撕破过。
今日两家的大人没闹起来,倒是家里的小辈忽然大庭广众前面掐上了,传出去可就是笑话一桩。
葛秀qíng急之下,忙拽了拽谢馥的袖子。
刚才她是亲眼看着谢馥从袖子里摸出了三枚铜板,放进了信封的。
“馥儿,咱们还是先走吧。”
谢馥知道葛秀的意思,也没想就这么跟张离珠闹开。
只是张离珠嘴里一口一个“元辅大人”,多少让谢馥觉得好笑。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减退半分,袖口上盘着的云纹似她人一般素雅。
“老实说,三枚铜板给张家姐姐,挺厚道了。”
“你!”
张离珠险些被气了个七窍生烟。
无奈谢馥脸上波澜不惊,朝着她福了个身,四平八稳地开口:“时辰不早,多谢张家姐姐款待,我等先行告辞。”
说完,她起身,径直要朝花厅门口而去。
“站住!”
张离珠盯着她背影。
“全京城都知道,我师从天池山人,一手书画都是从他处习来。我自问才华难及先生,今日你三枚铜板一出,犹唾面之rǔ。离珠己身之荣rǔ全不在乎,唯先生威名不能堕。”
谢馥停下了脚步。
张离珠果真也是个时时会给人扣帽子的,不过她还真想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见她停下,张离珠嘴角扬起几分得逞的笑意。
“十七日后,维扬名士将在白芦馆一会,品鉴画作。你可敢与我同去,较个高下?”
谢馥一挑眉,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她莫名地笑出声来,“你开心就好。”
她轻轻一甩袖子,两手jiāo握在身前,头也没回,说完一句话,便直接踏出了花厅。
纤瘦的背影,弹墨裙画山水,转眼去远了。
葛秀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心底里狂擦冷汗,匆匆点了个头示意,便跟了上去。
二人一道出了张府。
张离珠看着,皱了皱眉。
她开心就好?
那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谢馥说话总是这般招人讨厌!
眼见着周围不少人都看着自己,张离珠也懒得站在这里给人当猴子看,直接袖子一挥,转身离去。
背后花厅里还留着的所有人,见人一走,不禁开始jiāo头接耳起来。
这一回的戏可是大发了。
“出价三枚铜板给人,摆明了就是看不上人家嘛,这谢馥真是被高胡子给养刁了,这种贻笑大方的事qíng也做得出来!”
李敬修竖着耳朵听完了那边的动静,忍不住走回朱翊钧身边嘀咕。
“高胡子”,称的是内阁首辅高拱,只因他下巴下面一把大胡子,总是乱糟糟的,因而得名。
朱翊钧听得懂,已经从座上起身。
人站起来之后,便能看见他腰间配了一把镶满各色宝石的老银鞘匕首,看那弯月一般的形制,怎么也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他眉头已经拢了起来,手里掐着方才第二件一百零八颗的那挂佛珠,目露思索:“给三枚铜板,是抬举了些。”
“是啊,怎么能给三枚……呃,什么?”
李敬修自动走到了朱翊钧身边,正附和着他的话,可说到一半,脑子才算是真正地反应了过来。
他差点咬断了自己舌头,不敢相信地扭过头,看着这一位皇太子。
“我刚刚耳朵背了一下,您刚刚说抬举了些?!”
朱翊钧知道他是听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说什么罢了。
手里那一串佛珠在手里掐了一掐,朱翊钧开口道:“当年你没在京里,宫中有一桩趣事,恐怕你不清楚。”
“哦?”
跟这件事有关?
李敬修跟上了朱翊钧的脚步,朝外面走去。
“两年前,高胡子刚被起复,重入内阁。那年中秋,父皇大宴群臣,允他们带家眷,高胡子就带了谢二姑娘。我身边那大伴你该知道吧?”朱翊钧问他。
李敬修点点头:“知道,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公公吧?”
“是他。”朱翊钧继续说下去,“大伴年纪虽不小,可琴棋书画皆是宫中一绝,多少大臣也难以望其项背。当夜父皇便着他作画一幅,挂出来给众位大臣看,人人称道,无不说是吴道子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