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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之上妆

作者:时镜 时间:2022-12-25 13:09:28 标签:时镜

  老早以前,高拱就说过了,张居正这一头狐狸,待人待己那是两套规矩。

  听闻当今皇爷还没登基,龙潜裕王府的时候,张居正与高拱同为裕王讲学。

  张居正不许裕王有半点的奢靡之举,高拱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个老好人,没想到末了一看,好家伙,张家那个好酒好ròu,真叫个奢侈。

  是以,高胡子给这张居正取了个别称,只有他们爷俩知道,叫“张大虫”。

  谢馥想着那茶的事,也不过是顺嘴一提,最后还是绕回了淮安府水灾上。

  “张离珠在做义募,这等博名声的买卖由他来做是刚合适。不过杯水车薪,这一点银钱怕还救不了几个灾民。朝廷不放银吗?”

  “还在朝上扯皮呢。”高拱摇了摇头,“那么多张嘴巴都等着吃东西,朝堂上这一帮,都是想从死人喉咙里抠钱出来,往自己兜里揣。”

  谢馥皱眉:“我回来的时候,听见市井之中已出了流言,淮安受灾最重的盐城县,已是饿殍遍地……”

  高拱长长叹了口气:“内阁里头还有个李chūn芳跟我作对,这会儿掐着不放银。有什么办法?”

  淮安府,盐城县。

  瓢泼大雨连绵半月,才止息了不久,天公开了颜,终于渐渐放晴。

  火辣辣的日头钻出云层,才被水淹过的城池立时又被照得一片惨白。

  城墙根下,被大水冲没了家宅的灾民们三三两两,或坐或仰。

  白晃晃的太阳开始西沉。

  城门大开着,却没人走动。

  往年在城里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的小混混裴承让,这会儿也有气无力地靠在城墙根下面。

  他满脸泥黑,面huáng肌瘦,仅有一双眼眸亮得仿若黑天里的星星,嘴唇gān裂起皮,叼着一根灯心糙。

  那灯心糙可不是一般的灯心糙,仔细看,糙头根子上还给镀了一层金。

  这都是裴承让有钱的时候gān的混账事儿。

  他现在也就把玩把玩这一根糙了,摸摸腰上,一根麻绳。

  穷苦人家,苦难时候大多这般,一根绳子勒紧了肚子,似乎就能不饿。

  “嗒嗒嗒。”

  忽然有马蹄声传来,偶有灾民转头一看,只见开着的城门里,忽然奔来了两匹瘦马。

  马上跨坐着两名青衣皂隶,腰上还别着朴刀,想必是衙门里出来的公差,却不知怎么配了一匹马。

  一名公差举起手里的刀,驾马绕着城墙根跑,口里大声喊着。

  “城内赈济粥棚已开,乡亲们不要守在城门外了!县太爷有令,都进城领粥先解饥寒。晚上会有御寒衣服送来,都入城去吧!”

  “城内粥棚已开,乡亲们速速入城!”

  ……

  一圈一圈的声响回dàng开去,城墙根下一个又一个饥民全部抬起头来,齐刷刷地忘了过去。

  是县里的衙役。

  县太爷要传的令?

  粥棚!

  “要赈灾了!”

  “一定是朝廷放银赈灾了,快,我们快走!”

  “朝廷赈灾了,乡亲们快呀!”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身上好像立刻就有了力气,三三两两相扶着,连忙涌进城里。

  城外的灾民何其多?全数从地上站起来,稍年轻一些的都是拖老携幼,人如cháo一样聚集过去。

  原本泥泞的城门前,转眼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给覆盖。

  每个人死气沉沉的脸上,都焕发了别样的光彩。

  灯心糙从唇边掉下来。

  裴承让忍不住直起了身子,脊背离开城墙,远远看着城门口喜极而泣的众人。

  他身边原本有很多灾民,现在全部爬了起来朝着那边走去。

  转眼之间,这里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活人。

  没走的,都是永远也走不了了的。

  奇怪。

  灾qíng才出没半月,县太爷陈渊一直说朝廷没放银,要等着朝廷的指示。

  就因为这事儿,大家都觉得他是个贪官,愤怒的灾民二话不说冲上去,让陈渊吃了一通老拳。

  现在说放粮就放粮,难不成陈渊真是个贪官?

  “咕噜噜……”

  肚子里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绳子拴着,饿也还是饿。

  “娘的,老子在这里想县太爷gān屁,又跟老子没关系。赶紧喝粥去才是啊,回头没了怎么办?”

  裴承让一把将掉下去的灯心糙抓在手里,撑着泥地站了起来。

  放眼一望,整个城外的人都集中到了城门口,那两名来通传的衙役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着。

  裴承让走近了,正好站在那两匹马的屁股后面。

  两名衙役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下不禁戚戚然。

  方才喊的那个一个劲儿地摇头。

  “总算是赶上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多亏咱们县太爷还有后手,这一次联合了各大乡绅,先凑了钱粮出来,可不容易。等到大计,应该不会丢官帽了吧?”

  “嘿,对外是这样说,你还真信啊?”

  “怎么,不是?”

  “那些个乡绅员外,见了灾民,哪个不是把自己的门锁得紧紧的?指望他们手指fèng里露出钱来,还不如等着貔貅给你放血。”

  “那钱粮从哪儿来?”

  “还不是咱老爷从京里调过来的,多仰仗着那位贵人呢。”

  “哪位?”

  另一名衙役可吃个大惊。

  传话的衙役勾勾手,同伴附耳过来,便对着他耳朵悄悄说了两句。

  “什么?高大学士家的小姐?!”

  “哎哟,你这破嘴!”

  知道内qíng那衙役吓得直接用手去捂他的嘴:“这事儿可声张不得!”

  “好好好,刚不是太惊讶了吗?”

  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朝廷里到底是怎么个买卖,大家都不清楚,两名衙役就在前面守着,以防这时候出现乱子。

  背后不远处的裴承让掐了掐灯心糙,只一声嘀咕:“高大学士家的小姐?”

  高大学士,约莫只有朝中的高拱了?

  看来,淮安府这一场水患里藏着的故事还不少呢。

  不过这都跟他这升斗小民没关系了。

  裴承让看了看前面挤挤挨挨的人群,直接走上前去,左右两手分别朝两边扒拉,直接把人给拨到两边去,活生生挤出一条道来。

  “来来,让让,让让。承让了,承让!”

  “你gān什么?”有人嚷嚷。

  裴承让直接把灯心糙往嘴上一叼,两手扒开挡住脸的头发:“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你说老子gān什么!”

  一看这脸,再看这一根糙,他的身份谁人不知?

  横行乡里的恶棍不就是他吗?

  这会儿灾民们都怂了,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任由裴承让大摇大摆先入了城。

  外头俩衙役看了,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这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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