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完结+番外
「吭?徐染,你什麽时候讲话这麽不清不楚。」
「没什麽。」徐染没说的是,刘生生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没大没小了。以前还会偶尔改称他保长,偶尔谄媚他,尽管他不喜欢别人做这种事,可现在竟有点怀念刘生生那副模样。
「怎麽了?咳。」刘生生回瞅他,从袖里取出前一晚找到的几张形状奇怪的符纸,跟他说:「这个我刚才看过了,确实像我摊子上卖过的和合符。剪成了人的模样,但又与一般和合符不同,乍看就是我卖的东西,但仔细摸索就会晓得这材质不同。你摸,它虽然把纸染过又做旧,但其实这比我用的符纸还好。可能是官家用纸,或是特定地方出产的纸,我不可能用这样东西做符拿去卖。」
徐染把那些纸人摊开成扇形,方便浏览,再问:「县里有其他人在模仿你?」
「也不是。你只说中一半,这的确是在学我,可这几人的符都在陈女那儿,目的肯定不是一般想祈求恋事顺遂、男女相好,我方才说这些像和合符,但实际却不是那样的符。你看,这儿有四张纸人,这蓝色的画了眼,黑灰的只画了鼻,这张白的画了心,赤色则画了口。我猜这应该要有五张,分别是眼耳鼻口心,但是独缺了一张耳。再来是这些纸人身上又黏好了头发,写上生辰八字,你昨晚也没瞧仔细是不?现在你瞧瞧……」
刘生生把黑色用金漆写字夹头发,只在小人脸上画鼻子的那张符纸抽出来给徐染看,问他说:「这个生辰是不是你的?」
「……」徐染暗讶,蹙眉睇着他,面露不解。
「你今年二十五,恰恰大我六岁呢。」刘生生习惯用轻松的语气带话,接着抽了那张蓝色的说:「这张只画眼的就是我,上头是我的生辰。」
「你才十九……」
刘生生收好这几张纸,拍拍徐染的肩安慰道:「别担心,目前他们只针对我,因为我挑衅了他们。那也好,换作拿别人当目标,又不懂行,怕会被整得连命也没有。其中一个纸人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近日才来到白水县,跟我一样,而且暂住於纪家。我就是要过去确认,不会让人对你做法的。」
微风拂乱了刘生生的浏海,徐染伸手把他发丝撩开,对他说:「我不担心。你忘了我压根就不信邪麽。」
刘生生点头回答:「那好,咳。我这就去准备。」他不着痕迹避开徐染的手转身走开几步,在走廊上回头又喊住人。
徐染还在原地目送他,他挠了挠眉心犹豫片刻说:「徐染,我好几天没洗澡了。我发现你家没有浴桶什麽的,浴室空荡荡的,平常你都是去澡堂洗吧?我山里的小屋尽管简陋,还是能烧水擦一擦,可我现在病得头昏,真想泡热水澡……又不想去澡堂。」
「不想去?」徐染想了下才想通,刘生生喜欢男人,却不一定习惯处在男人多的地方,何况澡堂的男人又都是袒裎相见。
刘生生垮着肩膀,歪头苦笑:「算了,回来烧水擦一擦就算了。」
这天一早天气又更冷,草木微霜,徐染拿了自己一件兽皮缝制的背心给刘生生套上才放人出门,刘生生一开口就问了这背心的价钱,徐染像猜到他在想什麽就回答:「成衣铺子的我可买不起,是拿了猎来的野兽请人剥皮做的。」
「你猎来的?」刘生生诧异,徐染怎麽看也不像会跑山里打猎的样子。
「以前跟着有点交情的猎户一起猎的,这是当时我收下的那份。」
「什麽皮?穿了果真一点都不冷。」刘生生两手在身上背心摸来摸去,很是喜欢,却觉这毛皮纹路让他联想到一种猛兽,随口乱问:「这狐皮?」
「差一点。」
「难道……」
徐染把他肩上发丝撩开,拉整了背心和衣襟,答道:「虎皮。不过是刚成年的。」
「什麽?」
「北边山林里当初闹出白虎咬死人的事情,所以才跟着人上山打虎。也是那时让安大人看中,接了这份差,一做就做到现在。」
「……你那年多大?打虎?多少人打虎?」
「十多个人设了陷阱,埋伏了三天。我那时跟你一般大。」徐染吁了口气有些不耐烦,轻拍他的背说:「好了,趁着日头出来你快些出门,早点回来。晚点我帮你烧水。」
「噢。先谢啦。」刘生生还处在关於徐染年少打虎的惊人事蹟里没回神,有些恍惚的收好东西出门办事。
这时院里那棵乌桕树的黑果实已经有些裂开,叶子都凋零得差不多,天气越发寒冷,眼看不久就要迈入冬季。白水县近日无事,却如刘生生所言,这太平日子像个假象,竟连一般宵小夜贼都几乎没有出没了,白天仍然繁华如昔,而夜里更是安静得吊诡。
就在他们分头展开一天日程的同时,环过县中央的一条象溪漂来二十多具屍骸,人兽皆有,容貌几乎都被石头枯枝给刮烂了。
* * *
刘生生对方术所知,皆由亲爹遗留的书籍所习得,他自幼就能见鬼怪和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物,因而总是在那堆遗物里找寻答案,兀自摸索。虽曾短暂跟过几个江湖人混日子,但他们皆是仗着略有皮毛就四处歛财作祟的老千与神棍。
因此刘生生後来谋生的方式多少受他们影响,反正亦无师承何门何派的麻烦,万一撒谎被揭破再往下个地方流浪就好,所以有许久没有享受过安定平稳的生活。
他来到白水县有段时日,认识的人越多,对这片土地的羁绊亦越深。白水县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离海又不是太远,海上或陆上的商队常要在白水县经过,所以能见识不少新鲜奇妙的事物,它繁华,却远离京师重地,没有太复杂的权势、利益束缚,没有过份贪婪的气息。
他一路赶回山中小屋,心中升起对明真教的强烈敌意,这是他先看中的好地方,谁都休想跟他争,就算是那个日渐壮大的门派也不成。
小屋多日被闲置,里头家具蒙了些灰尘,他捡了些衣物及用品打包起来。接着开始拿升火用的乾草简单紮成两个人偶,把写有自己和徐染生辰的符纸贴到人偶上,又取了小碟子倒了些辰砂用以写符,在简陋的桌上摆好人偶、点了短香薰在它们身上,并在纸上加写了小红字,画得龙飞凤舞的,然後摸出一根手帕里的长发,神色肃然低道:「徐染,这是不得已的。」
那根头发正是一早从徐染身上偷拔的,将它也缠在贴黑纸的人偶上,自己同样拔了根头发做一样的事,虽然程序烦琐,但他做起来也不过盏茶的工夫。薰完人偶的短香已经移到门口搁着,他回头继续忙活。这回从箱底翻找出一个小匣子,匣子沉甸甸的,打开来竟是许多玉片、圆壁之类的东西,几乎将空间填满,即使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这都是上好的玉石,色泽碧绿饱满,在室里依然隐隐生辉,而且雕琢的工夫相当厉害,还有一块圆壁上头布满乳钉,全都是寻常百姓用不得的礼玉,是给皇亲贵族陪葬用的东西。
刘生生自认再威猛也不敢去盗那些陵墓,这都是他以前跟着人家混江湖时在黑市凭一些机巧手段得来的,这都是盗墓者从屍体穿的玉衣上剥下的东西,而他这里主要收了悬於头顶棺木的琥龙圆壁和铺於身上的玉片,圆壁中央的孔是希望亡魂能藉此通往天界,制为圆形则象徵天左旋、地右动,日月运行的意念,求其同类感通,能登西方。
简单讲就是希望亡魂去祂们该去的地方,这类玉既非装饰用途又不可能拿来佩带,自然变得有行无市,除非是想利用它们作特殊用途的人才会收买,比如刘生生这样懂得一些旁门左道的江湖术士,也会有收集奇怪材料、法器的癖好。
他收着这些玉,只是想着哪天办事万一招惹麻烦,能拿出来挡一挡,没曾想会有真的用上的一天。他从布包暗袋里摸了几张许久都没派上用场的小纸片,剪的是龙、虎的模样,乍看好像小孩儿好玩涂鸦剪纸之作,但这是他拿来充作龙蹻、虎蹻的道具,借法时召请神灵的座骑,如今按人偶生辰推算好方位摆上,那张简陋的桌子即成了临时的法坛。
「呼。」刘生生拍了两下手吐气,擦了擦因紧张而布满额头的细汗,再看门口的短香仅剩不到一指节长短,快烧光了,暗道不妙,把布包、行囊赶紧挎上肩就往外逃跑去了。
他心想,陈女和明真教必然是有关联的,与其再细查陈女搞这些纸人的目的,倒不如把那纸人上头的咒术转嫁到替身偶上头,再看那人偶会出什麽事来,至於礼玉则藉了那壁孔能通天门的意象,直接从天召来神灵与缠住人偶的东西斗法,层层铺排,即是阵中阵、局外局。
这些东西徐染不信,刘生生也是打定主意要做的,不管敌人居心如何,绝非良善,总之他就先将其回挡,之後再要徐染留意近况就是,毕竟用上了身上头发作媒介,也是损了些气,近日必有血光或走霉运,但是死不了就是。因此,才会低哝了一句对不起徐染的话。
办完这事,刘生生就赶到纪家,纪家人好像早知道他要来,一见人就开门相迎,小桃直接领他到花厅。小桃说她家小姐在铺子里忙生意,有事先和梁姑娘说,小桃又识相的去准备茶水点心,厅里一时就剩他和梁小翠。
他看梁小翠的嘴还是被一只半透明覆满金鳞的手摀住,她的神态依旧从容淡定,就先客气关心道:「你的伤好多了麽?」
梁小翠点头,刘生生浅笑道:「我来是有事要向你确认,这跟你为何不能开口说话极有关联。」
她藏神的长眸倏地一亮,直直望向那个言笑风流却气质清和的男人,只见他来时还有些狼狈,现在又慎重的从布袋里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问道:「这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
梁小翠垂眼睇去,眼神有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刘生生的观察。她收起波荡的情绪朝刘生生点头,刘生生说:「有人把某种咒术弄得像和合符,但其实不是。」
她蹙眉投以疑惑的目光,刘生生解释说:「你还不必担忧,你这张符下的咒只是封了口,我查不出别的。我和另外二人也被弄了一样的纸人,但是那另外三张被额外施加了几道咒。」
刘生生话语顿了会儿,说:「有个纸人心口被写了看不懂的东西,我不清楚那是谁,又是怎麽回事,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死了没死。不过我跟另一个人的纸符虽被画了眼鼻却并未加以蒙蔽能力。我看得见妖鬼,而另一人则是嗅得到,这些能力不像你只是被封住。
虽然没封住,却直接就对纸人下了催命符,但我无法掌握那符催动的时机,只得赶紧把咒力转嫁掉,接着再过来找你弄明白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