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完结+番外
「生生。」
刘生生睁开眼,紧张道:「做什麽?」
徐染浅笑,低头用鼻尖在他胸口蹭了蹭,嗅了下,又往上移,往他耳鬓、颈间嗅闻,刘生生直言:「你还说你不是狗?」
徐染抬眼觑他,跟他解释:「我是想,万一我比你早走,你也许能见着我。可万一你有天比我早走,我得认得你身上的味儿。」
「这、真不吉利。」刘生生轻轻推开徐染的脸,徐染将重量压在他身上,右手勿住他推挡的手腕开始嘬吻掌心,他呼吸都被吻乱了,消极嘟哝:「喂,够了没啊。不要闹了。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徐染停下来,问他说:「好。我等。只在我还冷静的时候。」
「徐染,我以为你很正直诚恳,没想到讲话还会耍心眼。」刘生生把手拿开,推走徐染,直接走去占了徐染的床睡。徐染见他没有要躲避自己的意思,才算安心下来,眉目染上悦色和衣睡在一块儿。虽然只是一起养伤休息,心境却和一个人的时候大大不同了。
刘生生面向床里,背对徐染,他其实睡不太着,方才是因为徐染的表白和挑逗,但现在冷静下来,心中充满担忧。明真教深不可测,招来的皆是妖魔鬼怪,但那日在云月楼所见的施教主分明是个普通文人,哪里像有能耐操弄祂们的人?
也许施教主是深藏不露,又或者那个人是个傀儡而已?
不管怎样,这时机确实不适合谈情说爱,一个不留意会丢小命,不可不慎。他的命不值几两,但他不愿意徐染赔了性命。
* * *
一座民宅的书房里,有个相貌斯文端雅的男人正在舞文弄墨,他姓施,一向作文士打扮,是明真教的教主。这一年他亲率教中使者和护法来到白水县,在最繁华的闹市不远租了几幢民宅作为据点,有什麽事一般是吩咐别人去做,并不常露脸。
若能观察施教主独处时的情形,就会发现他常常念着虚空喃喃自语,而且有时好像在往某一处说话,彷佛他所面对的地方有谁在,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定焦在固定的事物上。
好比说现在,他停下笔像在聆听什麽,接着把手中所执的狼毫搁下,问着眼前虚空说:「没了法体再炼就成。死了区区一个保长有什麽,白水县是乡下地方,胜在地广人多。」
施教主见到眼前有些许火光迸发,细微而漂亮,那火光发生之处浮现一团白影,是迂回旋绕的蛇骨,而且有两个蛇首。附身在方保长身上的妖物正是这个双头蛇骨精,那日被握在手中的骨鞭实际上才是主体。
只不过在施教主眼中只见到那一点火光,并没有看见蛇骨缓缓飘到屋梁上,再穿透屋瓦飞升到空中去。他还在等待下文,只是那蛇精受创以後也解了教主给的束缚而无法停留在人间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坏了好事,这种召唤修炼妖物听自己差遣的方术是一个高人教他的,他听取指示做了一个召灵的木匣,用特定数量的细木条嵌合成,内部均写有连他自己都无法再默记的文字。高人告诉他哪儿有雷击木可取,伐下木材等待乾燥,并制作完成,耗了两年的光阴,完成的东西看起来就如童玩似的小木匣。
那高人又给他一张红纸笺,墨字注记了各个时辰由木匣不同位置拆解後,能得到匣子里的一支签,签上显现的东西将会是他所召来的妖魔或灵物,依施术者不同,所召来的东西也可能有所影响。
在施术前要准备好一具供其居留於人间的法体,延长祂们停驻的时间,那具法体同时也是一种拘束,受法体所困的时期都要听令於拥有木匣的人。法体坏了可以再造,只是力量越强者,越会趁更换载体的间隙逃脱,方才逃掉的腾炎就是钻了漏子,而且还恶意的跑来向施教主挑衅。
人类活再久不过百岁,法体也有崩坏之时,对自大的妖魔来说,这种际遇就是个消遣而已。但是对施教主来讲却是莫大损失,因为腾炎是他至今召唤过最强大好用的妖使,虽然不像之前几只精怪那般听话,早知道就不那样轻率的牺牲狐女了。
木匣里仅剩一支签子,而他将它视为保命签,将来若有万一还能替自己求一线希望。可笑的是他作恶如斯,内心深处也是相信所谓的报应。
与朝官勾结根本不算什麽,施教主甚至还与外戚密谋造反,来到白水县为的却只是他的私心,他想要更强大的力量,为此他封了某个人的嘴,这样他才能抢夺那人的言灵之力。只可惜用较软的手段没能把另外几个的能力也夺取过来,其中一人下落不明,但还有两人尚在白水县。
「是时候该把你们的东西交出来了。」施教主食指轻敲桌面,重新审视局面,盘算着要在年底以前了结这件事赶回京城。
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安大人有请,接着又呈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他让人准备一会儿更衣外出,回到书房拆了信来看。这种不具名的信他收得多了,只有一种情况他会亲手拆阅,就是这信上有淡淡沉香味。
内容只有一张轻软的生纸,纸上泼了一片墨,这样内容莫名其妙的信,他曾经收过一次,於是按那次经验拿乾净的笔沾了水往纸上点,墨色晕开,而且出现不自然的变化,那些墨像细长蚯蚓般蠕动,又改变形式渲开,少顷纸上出现的是万刃孤松的景象,松树下有个小小的人戴着斗笠、罩纱,坐於高石抚琴。
书房里忽来一阵冷风,不知从哪儿落了些许极细微的雪花,一飘到施教主手上就融了。而且,好像有琴音余韵回荡在空中,闻到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好像置身在信里那画中世界。
「别来无恙,施公子。」
「是……」施教主不由得有点紧张,双手在桌下拢了拢,涩声问候:「不知您近况如何,上回偶遇,没能好好款待您,在下觉得万分不舍。」
「那回可不是偶遇。」话声由信里松树下的小人发出来,是个成年男人的嗓音,话音温润平和,该是听了悦耳舒心的声音,但却让施教主相当畏惧,因为就是此人教他如何召灵,如何成为今天明真教的教主。
施教主曾问过他帮助自己的理由,那人只说:「现在这种世道,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出来。难得有机会,而你有野心,不想一试?」
说到底,施教主也知道自己是欲望和野心的俘虏。虽然做这些事荒唐、可怕,但他不曾後悔过。他讨好的笑了笑,询问说:「不知您有何指教?」
「施公子,这场梦该醒了。」
「什麽……意思?我不懂。」
「时机转变,而你做得太过,这场梦得提早醒了。」
施教主表情凝滞了会儿,外境依然而心念电转,只浅笑反问:「我不是在做梦。这是实实在在的变革,您不也说过,朝代更迭就跟浪潮进退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既然老皇帝气数以尽,就该有个新局面。而我也只是乘浪而起罢了。」
画中人听完轻笑,并不勉强,只回说:「施公子高兴就好。只不过有一事要告诉你,禁制那人言灵的咒力已经松动,近日你役使妖灵的能力将大减,最後消失。那木匣还有一支签吧,召灵与言灵术相辅才得效果,一旦丧失言灵的力量,切莫再召灵,否则後果……」
「不劳您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当然。施公子是聪明人。只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施教主听到这儿,反倒有疑问,趁这机会提了出来,他问:「为什麽那个人杀不得?」
画中的人像是拨了一根近身的弦,音色低沉,好像连闻者心脏都跟着颤了下。他答道:「不是杀不得。而是你杀不了,她身後的东西,不是你所能想像之物。」
施教主眯起眼追问:「是魔?」
「呵。既然掌握不了,早点放手也好。是什麽都无所谓。」那人说完又拨了一根弦,这次是离身较远的弦音,空灵清远,缥缈悠扬的在脑内嗡嗡回响。
「施公子,我只教过你禁制那人的言灵,抢为己用。不料你果真聪慧过人,举一反三,连同其他异能者的能力也要伺机夺来。大概是哪个妖鬼告诉了你别的修炼秘术是不是?」
施教主神色一凛,沉着脸默不作声,态度与适才惊惶诚恐截然不同。
「若然如此,可能是听信妖鬼说了一种能修炼成神仙的法术吧。你想作神仙,可晓得个中难处?」
施教主听这话,认为或许对方能给予帮忙,立即缓和态度微笑请示:「不知高人有何高见,还望指点一二。」
「只修炼成仙,或许还能凭机缘。可是神有神格,一如每个星宿都有自己的格局和位置,人想凭一己之力当神仙,是痴心妄想。」说到这里,信中人朗朗笑开来,揶揄道:「当真滑稽。」
信中的景象又回归成一团胡乱泼墨的状态,声音没了,山中寒风没了,施教主慢慢气红了脸将那张生纸揉烂扔开,扫掉案上所有东西犹不能解气,一改那道貌岸然的表象扬声呼斥:「来人,备马车,我要去见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