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我咒你么?你倒是叫个亲卫来,免得我们在这里等死。”
“本来要靠你,谁知道……你这样没用。”
我把积雪轻轻按在他背上:“我没用不是一两天了,你现在才想起来?”
江原闭了闭眼,似在埋怨:“凌悦,你从没有退让的时候。”
“你不是天下无敌么?何需别人退让?”
他忍不住笑起来,牵动内息,嘴角又有血丝溢出。我急忙替他擦去,他抬起手牵住我手腕,缓缓放在胸口:“这里……”我伸手探进他怀里,摸出那支小小的犀角,他又道:“四声短。”
我依言chuī起,角声在清晨的雪地里显得尖利而急促。chuī到十几遍的时候,我没了力气,于是放下犀角静静等待。
过不多时,有几个黑点脱离了混战,向这边飞驰而来。我对江原道:“你是故意么,让我以为你真的没有办法?”很久没有回答,低头看时,他安详地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了很久。
我抱住他一动不动,那些燕骑士来到跟前,一个个神qíng紧张地滚下马鞍,见此qíng景,立刻焦急道:“凌主簿,哪里有军帐?把殿下jiāo给我们罢!”
我点点头,看着他们把江原接过去,从地上捡起龙鳞剑支撑着站起:“我给你们带路。”
乔云已经亲自攻城去了,驻扎在函谷谷口的军帐只剩了为数不多的卫兵在看守。因为江原的打扮与燕骑士们差不多,他们并没有认出他。我让燕骑士把江原安放在帐中的软褥上,立刻命人用最快的速度端来一盆冷水,接着冷冷问他们:“燕王的亲卫不只你们,都做什么去了?置燕王xing命不顾,去战场上砍几个人头功劳很大么?”
几个燕骑士都不作声,我看看江原,哼一声道:“算了,也不能怪你们。中军里还有谁坐镇?为何平日贴身跟随的燕七等人都不在?”
一名燕骑士这才回道:“是杜司马在中军,殿下把燕七那一队人留下保护杜司马了。”
我又问:“凭cháo呢?谁知道凭cháo在何处?”
“杜司马前两日寒气入肺导致病发,凭cháo一直在中军为他诊治。”
我猛然喝道:“把他给我找来!”手指着那名燕骑士,“就是你!去告诉凭cháo,燕王伤重!敢慢一刻就等着后悔!”
那燕骑士微愣了一下,立刻匆匆道:“是!”
我又点着其他人:“你们!跟他一起回中军,告诉杜司马,把能调动的中军和燕王亲卫都带来,一路上要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知道:燕王要亲自看着魏军攻下函谷关!”
他们齐声喊“是!”,正要领命出帐,我又叫住他们,搓着牙道:“除了对凭cháo和杜司马,谁把燕王受伤的消息向外透露一个字,死!”
我盯着燕骑士们的眼睛,他们若真是魏军jīng锐,就会明白我的话不是威胁而是重托。过了一会,他们整齐地行了军礼,眼中有坚定也有决绝,像通常一样无声地走出了军帐。
我心里一丝感动,抱起江原让他重新倚在胸口,低声在他耳边道:“你的燕骑,都不愧jīng锐之名。”江原没有说话,他还是那般昏睡,丝毫不打算醒来。我皱起眉看他,明知道这混帐听不见,为什么又对他说话?
小心地脱掉他上身的衣服和护甲,再除去几乎被血浸透的里衣,我瞪视着眼前的景象,指节越握越紧。江原后背上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红血痕,从皮肤上高高隆起,好像一条狰狞的毒蛇,从背心一直蔓延到肩头。没有明显的伤口,却一直有血珠不断地渗出来。陈显很懂得怎样出招才能造成最致命的伤害,刀剑无法直接刺入,他便把内力全部运于刀刃,想要利用巨大的内力震碎江原的五脏六腑,若不是护甲抵挡,江原恐怕早就丢了xing命。
我用冰冷的水不断擦拭着江原的后背,直到那血珠渐渐不再涌现。盆里的水早已变成血红色,我叫门外卫兵换来清水,再一点点擦去江原脸颊上的血污汗渍。
江原始终没有醒,一直在任我摆布。他侧身躺在榻上,昏迷的样子比平时柔和了许多,英俊的脸上显出一点苍白的颜色,看上去有些虚弱。与刚才萦绕在他周身的血腥杀气相比,此时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从来只见到江原踌躇满志地出现,仿佛能把眼前一切阻碍化为齑粉,可是这个时候,他似乎不再是qiáng悍的、可以掌控一切的北魏燕王,只是一个伤重后需要保护的普通人。
军帐里火急火燎地冲进一道身影,凭cháo满头大汗淋漓,喘息着粗气直扑向江原,不由分说拉起他一只手腕。他按了一阵,忽地仰面跌坐在地上。
我心里发毛,立刻揪住他急问:“怎么样?”
凭cháo不答,甩开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奔出帐外,转眼抱着一只药箱进来。他先给江原喂了几粒药丸,接着揭开江原身上的棉被查看伤势,又在药箱中拿出一堆药瓶。
我看着他为江原上药,又问:“有危险么?”
凭cháo一声不响地上完药,又搭了下江原脉搏,面色严厉地看我一眼:“坐下,把这颗药吃了。”
我从他手中接过一粒红色药丸,谨慎地道:“他没事么?”
凭cháo看看我:“吃完我再告诉你。”
我带着一丝疑惑,不放心地把药吞下:“你说吧。”凭cháo还是那般看着我,迟迟不开口,我忽然明白过来,“你……”想要拉住他bī问,眼中的凭cháo却似乎变成了两个,我再也抓不到他。
模糊听见凭cháo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飘dàng:“凌主簿,你现在已是qiáng弩之末,突然放松下来反而不好,还是带着问题睡几个时辰罢。”
我很想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可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凭cháo不知给我吃了什么,让我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而我也真的睡着了,睡梦里一时在纵马杀敌,鲜血溅了全身,一时好像被人按在个暖洋洋的怀抱里,下一时又好像在抱着什么人,后来,眼前出现一道狰狞的青红色伤痕。我突然醒过来,对着头顶古朴的屋顶发了一阵呆,我在心里想,我终于不再梦见南越了。
坐起身,左臂的伤处已经被包扎妥当,搭在chuáng头的是一套gān净衣物,我飞快地穿了下地。chuáng边火盆燃得正旺,将这间不大的屋子烘得犹如chūn日。我推开门,一阵透骨的寒气卷进屋来,门外的卫兵上前立刻道:“凌主簿,有什么要属下去办么?”
“我要见燕王。”
雪停了,天气却比下雪时冷上数倍,阳光重新照在函谷关城内的街道上,灼灼地反she着耀眼的光芒。我抬头看见东面的函谷关城楼上已经高高悬挂起魏国的黑色旗帜,许多魏国士军排着队沿街跑过,在城内到处张贴告示。
有个小兵突然冲我喊起来,被领头的卒长提着领子骂了一通,他立刻面红耳赤地瞪自己上司,只是没有回嘴。我惊喜地道:“小潜!”
那卒长见了我就收回手,拍了裴潜脑袋一下:“你小子原来是凌主簿熟人?去!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