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仪真一笑,好像早已知晓我的答案:“殿下之意,仪真已明白了,只是总觉得要亲耳听到,才算了却这桩心事。”她说着退后几步,chuī起竹哨,将坐骑牵在手中,“皇兄,你不必多说,小妹早决定今生不再踏入江北一步,从此只按自己意愿生活。如果见到父皇,请代我这不孝女谢过他的恩qíng罢。”
江原面上变色:“真儿,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仍在记恨我与父皇,所以立下这种毒誓?”
仪真又后退几步:“小妹当初自己要嫁,并未受皇兄和父皇qiáng迫,就算yīn差阳错不得如愿,何必因此生怨?我在南越几年,过得不再是过去高楼自闭的公主生活,第一次感到脚踏人间的平实,才知道世事多舛如斯。而且皇兄忘记了么?小妹一直不赞同两国武力相向,这个想法至今没有改变。”
江原似乎有些焦虑,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仪真正色道:“小妹今日来,是作为南越使者与两位谈判。请你们停止进攻建康,南越君主不想再看到生灵涂炭,亦不想玉石俱焚,你们要什么条件,他可以尽力满足,只是需给他准备时间。”
江原皱起眉头:“皇妹,是否受了赵誊胁迫利用?难怪我派去保护你的人近来没有回音,他们拿什么威胁你?”
仪真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皇兄,你太多心了。难道小妹连管制这些人的能力都没有么?假若不能将他们控制,小妹现在也无机会离开建康,恐怕皇兄和父皇更是早已将我qiáng行带回北魏了。没有任何人威胁我,包括南越君主也只是问我肯不肯做而已。”
江原冷声讥道:“不是穷途末路,又怎会想到前来谈判。难道我要南越江山,赵誊也肯拱手让出来么?他的话,只有骗骗皇妹罢了。现在大军压境,已经不可能有退兵休战之说。”
仪真不敢相信地看着江原,也加重了语气:“皇兄的意思是一点时间和余地也不会留了?你眼看着百姓挣扎受苦,却一定要武力覆灭南越?”
江原摇头:“不是我必须如此,这分明是赵誊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他说着向前拉仪真道,“皇妹,听话跟我回国,皇兄一定好好补偿你。再不会因为战略需要,让你在外受这种委屈。”
仪真抽剑挡在身前,冷冷后退:“难道善于用计的不是你们么?我如今才不得不信,当初父皇和皇兄将我送入南越,背后掩藏了一场yīn谋,如今你们yīn谋得逞,还要步步紧bī!已经有多少百姓受你们挑起的战火连累,难道一定要长江血满,你们才肯罢休?”
我着急地跟着上前:“公主快放下剑,小心伤了自己!我身为南越人,自然不愿看到百姓受难,可是太子殿下的顾虑不无道理,如今南越已经是大厦将倾,赵誊本就善使yīn谋,真假难测。太子是你兄长,他绝不会害你。”
仪真伤感地笑:“越王殿下,这场yīn谋的最大受害者分明是你。我兄长真的这么好,令你一心一意帮他说话,反过来攻打自己的国家和百姓?那些战后惨状,连我一个外人听说都心痛不已,记得殿下也曾告诉我,战争不过是高位者邀功之途,损人损己,生灵涂炭,如今却全都变了么?”
听到仪真质询,我不由微微叹气:“公主误会了,我并非对南越百姓无动于衷,也不是盲目赞同你皇兄。你也知道天下大势,顺行则昌,逆行则亡的道理。到今天这样局面,唯有速战速决才能减少更多损伤。我当然希望赵誊是真心为了百姓,才托付公主前来取得魏军信任,让他有机会献城归降。可他真是这样的人么?公主想一想,假若赵誊投降是假,只是利用你来争取时间,又要让其中多出多少曲折,白白赔上多少魏人和越人的xing命?”
仪真听了,陷入沉思之中:“可是只要有一丝避免伤亡的机会,难道不该努力争取?眼看南越朝廷已无还价余地,赵誊总不会愿意死无葬身之地,难道就不能相信他为了保命作此决定?”
我苦笑道:“公主太善良,不知道这世间多少yīn暗与心机。我与公主这一段yīn差阳错的姻缘,虽然改变了你我命运,却改变不了各人心中执念。赵誊处心积虑,将权力看得重过一切,就算没有这场联姻,也总会找到机会置我死地。如今他掌控下的领土虽已所剩无几,但我宁愿相信他想拉上所有人为他陪葬,也不能相信他会像刘禄一样,甘愿拱手让出皇位和手中的权力。”
仪真又思索片刻,目光坚定道:“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会有不肯低头的傲气。我来之前,南越皇帝的顾虑之一,便是怕归降之后落得刘禄一般下场。只要殿下同意保证他和家眷的xing命与尊严,也确保归降后百姓不受屠戮,半月之内,我可以说服他让出治下所有南越城池,包括建康!”
我一愣,料不到仪真有如此勇气承担起化解gān戈的使命,她要尽己所能保护无辜百姓,并非说说而已。江原也有些惊讶,但他显得比我笃定,意味深长地对仪真道:“皇妹,是大哥对不住你。当初觉得只要你嫁得高兴,便无需将许多事说太清楚,也从未明白告诉你,将你嫁去,其实不是为了两国jiāo好,而是为了离间南越朝中势力。你从未将南越当做敌国,如今眼看两国流血冲突自然难以接受。大哥向你保证,魏国统一天下之后,定将南越百姓一视同仁,竭尽全力为民造福,尽快抹去战争yīn影。你喜欢江南风光,不喜欢回去受宫廷束缚,我便命人在建康给你建造府第……”
仪真听得目中含泪,却仍是打断他:“皇兄疼爱之qíng,小妹一直知道。可是皇兄就不能在此时怜惜百姓么?南越既然已是囊中之物,为何一定要选择抵死血战?难道只有这样才算赢得彻底?”她又转向我,“越王殿下,我从广陵而来,镇守广陵的是你过去最疼爱的三弟,建康城中,也有不少你的至亲挚友,每当他们跟我见面谈话,都对你念念不忘。你忍心不给他们一点机会,要他们被迫与你为敌?”
我抿紧了唇,默然不语。江原上前一步:“皇妹,你跟大哥回城,看一看我们那些远离故乡的魏国将士,听听他们的愿望和心声。他们许多人抛妻弃子,甚至将生命留在这里。为了什么?我魏国俯首称臣近二十年,这种屈rǔ非全胜不能洗刷。不是大哥与越王无qíng,是箭在弦上,qíng势所迫,容不得一点失误。”
仪真又后退几步,对我二人点头道:“你们都是一样,宁肯血战得胜,不肯接受归降。你们的考量我一个女子理解不了,但我却知道多少百姓都不愿是如此结果。皇兄不用再劝,战乱止息前我会与越军在一起,为保护越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是为江氏皇族赎一分罪孽。”她说着回身跨上马背,扬鞭拨转马头。
“皇妹!”江原大声叫她,接着也飞身上了踏墨,“皇妹休走!”
仪真将宝剑横在颈前,淡然道:“皇兄不必追赶,也不必以小妹为念,大家各自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便好。”
江原焦急道:“皇妹,你此举糊涂!我既不答应与赵誊谈判,怎么能放你回去?倘若越国将你扣作人质,大哥焉能弃你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