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完结
第50章 阴尸显身
“阿籍”乃是四皇子郑骥的表字。皇家规矩森严,不是尊称,便是敬语,便是起了表字,也无人使用。因此除了沈渊以外,并无人再这般称呼郑骥。两百年后沈渊头一次重行回忆当年,念着这字号,便有无尽酸楚。想着当初定泰朝廷之中,对危须防范最严,知之最深者,莫过于他。自他危须一行,已瞧出危须人反复无常,诡诈蛮勇,毫无仁义道德,乃是随时随地会暴起啮人的饿狼。因此刚在马衢大败危须追兵之时,他便已经开始向边关士兵,商队行旅,乃至游方商人打听,四处了解收集危须国内情形;回京之后,更是大展拳脚,四皇子府中所收集的北疆兵情占了整整一间书房,里面从天象到地形,物产到城池,风俗习性到王族恩怨……无所不包。而措峨山谷中的至那窟,虽是惟危须王族才能踏入的圣地,连危须百姓都不能听闻窟中情形。郑骥又费尽心机,重金收买了几名不得志的王族中人,才探听到了窟中不少秘事。
沈渊凝目瞧着那条“烛罗迦”,回想着郑骥对他所讲述的危须秘闻:“……窟中所奉火沃之神,又有守窟灵兽人首蛇身,名叫‘烛罗迦’。危须人为虔诚祭祀火神,于七百年前的康骋王时代,举倾国之力,凿岩壁塑‘烛罗迦’像,像首巨口,便是至那窟火神祭坛。”
沈渊细细拨弄岩边乱草,看出了道路上雕刻的鳞甲花纹。因为年深月久,鳞纹上积满腐土,但沈渊细辩杂草生长之势,还是瞧出了那鳞作扇形排列。与当年郑骥与自己笑谈危须国事时,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画出来的“烛罗迦”的尾鳞一模一样!他的手微微一抖,岩下忽地卷来一阵阴风,将他手中的火折吹熄了。
一片黑暗之中,沈渊重又瞧见了两百年前,那个在兵部巡防文库里熬得满目血丝的年轻皇子。那人脸色疲惫,却依旧执着酒杯向他歉意微笑,道:“今儿是七月初七……我没忘。”
沈渊痛苦的闭上眼睛,却听见了自己两百年前的声音,带笑调侃道:“四殿下才高八斗,学究天人,原来竟连七夕也晓得了?果然高山仰止,在下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那个实心直爽的家伙微笑道:“你便是笑我古板,也不必从这里拐弯儿。牛郎织女七夕鹊桥会的故事,可不就是你讲与我知道的么?”低低一叹,道:“皇家典仪,钟鸣鼎食,规行距步,村野趣话是万万听不得的……你若不讲给我,我一世便只知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这样一句话罢了。”
自己是怎么笑他的?——“那是你自己作人没趣儿。今儿七夕,虽是女孩儿们的节令,男人们也一样能找着名目喝酒作乐。现下纪王府里便在赏宴赋荷花呢。听说王妃还要率女眷在结彩楼上赐酒同乐的。偏你这府里冷冷清清,便是要赌酒,也连个彩头也没有——”
他是被自己排揎惯了的,也不生气,只是笑问道:“你想要什么彩头?”自己倒被他这般毫无意趣的一问逗乐了,骂道:“呸,若是想要就要着了,那还叫什么彩头?”他也笑了,道:“可轻澜公子偏偏没去赏荷花夺彩头,倒来陪我这没趣儿的背时皇子喝酒呢?”
沈渊怔怔地眺望着暗黑浩荡的沉渊深处,想着自己那一夜为什么会去寻他喝酒?是想要听他刚在兵部接到的危须军情;还是为了调笑他为北疆军务操心劳碌?甚或什么也不为,只是为了前一年的七夕,自己曾与他在八百里流沙中挣扎求生?……记得那时生死相伴,他为自己剜肉拨箭时,平素不苟言笑的人,竟搜肠刮肚地说笑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沈渊嘴角露出一个凄楚又快乐的微笑,想着郑骥一世的严肃板正人,根本没听过几句趣话野谈,却硬是要结结巴巴地讲个没完。最后还要自己乱扯牛郎织女的故事,以定他心神……那样的伤痛辛苦,九死一生的往事,在两人的笑语声中竟也变成了欢乐回忆。七夕的四皇子府邸楼阁之间,天籁俱寂,惟有银汉迢迢,飞星暗渡。那样的夜色令人醺然沉醉……他终于亲手执杯,奉到了自己的面前,眼睛亮得如沙漠中的星辰,低声道:“这样的人间悲欢,圣贤书中写不出,更写不尽……情缘深处,无论是天规,还是银河,都是阻隔不住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那条巨大的“烛罗迦”,想要令自己冷静下来。但那一夜的欢娱却在眼帘下的黑暗中浮浮沉沉,美妙短暂的象是惨酷人生中的一场梦魇。快乐深处,却令回忆的人生不如死……沈渊被剧烈的悲苦失落淹没了神思,再无力挣扎,只喃喃道:“旧来好事浑如梦,年少风流付与君……”
忽听叮当一声,沈渊吃了一惊,猛醒过来,倏然转头。却见谢文朔抓着“薜荔衣”玉瓶,赤着一只脚跪在地上,连声叫苦。原来他上完了药,想将瓶盖塞回去。那盖却是一粒镂空玉球,沾了药膏,便有些滑不溜手。谢文朔一个不慎,将它跌在地面上,摔成了几瓣。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捡了碎片捧在手里,仿佛觉得凑在一处,便又能回复完整了一般。
沈渊气道:“碎了扔开就是,婆婆妈妈地捡起来做什么?”谢文朔懊恼地道:“可是……没有盖儿了。”沈渊不耐烦道:“扯块布塞住便了!”谢文朔依言去撕自己袖子,但是嗅着那满瓶清香,拈着粘满自己泥尘汗水的破布片,又掸又搓一刻,却动不了手塞进瓶中。
沈渊恼火地回身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玉瓶,夺过烂布片团成一团,正要往里硬塞,却也被那浸人清香扑了满脸。手中一顿,知道自己这般胡来,确是糟蹋了这闻名江湖的珍贵伤药。凝目瞧了那瓶口一瞬,忽地象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在怀中掏摸,将方才从灵巫身上取下的珊瑚珠摸了一粒出来,塞上瓶口。却也是天缘凑巧,那珠的大小,与瓶口一般无二,正好将瓶口封得严严实实。沈渊凝目看一刻那步回辰珍重交与自己的步天教灵药,挥手又将它丢到谢文朔怀中,道:“就只有这么一瓶伤药,收好了。”谢文朔连声答应,将玉瓶藏进怀中,蹲下去利索地穿好了靴子。
沈渊扯了一根结实的枯藤,绑在谢文朔和自己的腰间,相连一处。便带着他爬下岩壁,踏上“烛罗迦”的尾巴,小心地拉着壁上藤蔓,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岩壁陡峭,“烛罗迦”像既是在岩上浮凸出来,虽是危须倾国之力雕成,其难度也可想而知,因此身段甚是狭窄,在上面行走,一有不慎,便会葬身万丈深渊。谢文朔几度滑跌,都多亏腰上系着救命绳索,才被沈渊眼急手快地抓了上来。他吃了几吓,本有些腿软难行的,但是看着在前面默默探路前行的沈渊,却又鼓足了勇气,不顾一切地跟着轻澜公子向前走去。
曲曲弯弯地走了半个多时辰,两人终于看见岩间射出几道闪烁不定的火光,映出一个隐隐绰绰的巨大洞口。洞口下方左右立着两根石笋,上面则垂着两根石钟乳,地面上是乱石嶙峋,下临绝壁,地势险要万分。
两人攀近洞口,谢文朔这才看清:原来小道的末端岩壁上竟然雕突着一张巨大的怪脸!虽然两人附在岩壁之上,看不清岩脸全貌,但是火光照耀下粗砺鼓突的鼻翼与突兀高耸的颧骨,可以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的狰狞面容。他们靠近的洞穴便是岩脸的大嘴,石钟乳如爆突的獠牙,交错一处;洞中火光闪耀,照耀出那张血盆大口又深又长,正狞笑着等待着跳入它口中的猎物。谢文朔瞧得胆寒,抖抖索索附在岩壁之上,不敢向前迈步。
沈渊知道这便是“烛罗迦”之脸,亦是石窟入口,毫不畏惧,扯断两人身上绳索,纵身便跳下洞口。那洞甚深,一溜儿火把排列,照耀着一条幽深通道,向石壁深处沿伸而去。他回头看一眼谢文朔,道:“若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谢文朔忙道:“不不不不不不……我不不不怕……”沈渊听他牙齿打战,抖出一连串颤音,又笑又怜,道:“里面是窟中祭殿,是他们危须人敬神祭天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的。”谢文朔方壮了壮胆子,跟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洞穴深处走去,壁间火把摇摇,长长短短,明明暗暗;洞内石笋林立,怪石嶙峋。谢文朔本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暗影里忽地又窜出蛇虫凶兽来。但随着沈渊走了一忽儿,四下俱寂,连外边的深渊水声也听不见了,略微放下心来。方才注意洞中通道繁多,勾回曲折,哪里还认识来时的路?却听见沈渊正在低低算道:“岁星东行,二,四,六……十二度……百日而止……”带着他转折前行,弯弯曲曲,走至一处绝地,忽地一拐,又挤进一条窄窄石穴,前方豁然开朗,壁间也换了牛油大烛,明晃晃地照着去路。
谢文朔好奇心起,问道:“公子,你来过这里么?”沈渊盯着路径计数步数,应道:“没有。”知道他是想问自己怎么认得路,随口道:“这洞攘天官于地,按四宫七曜星路开凿,我们在依岁星周天而行。”又道:“我也只识岁星路径。若论天文术数,却不精通。要是步回辰在这里,当能看出更多方位路途来。”谢文朔一愣,看着他问道:“公子……你与步天军在一处?”
沈渊看他一眼,叹气道:“我倒忘了,你恨极了步回辰的。”谢文朔沉默着低头走路,步回辰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叫他如何不恨之入骨?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是满心的别扭仇恨,根本抑制不住。
沈渊听他呼吸声粗重急迫,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看了他几眼,正想说些什么开解。忽听他惊叫道:“公子,前面有人!”立时转回头去,便见尽头拐弯处露出半截粗壮的石笋来,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正靠在笋根之上。
沈渊停下脚步,将谢文朔挡在身后,侧耳倾听一刻,丝毫听不出呼吸之声,道:“是死人,不要紧的。”说着,随手从壁上石龛灯台中取下一支牛油大烛来,走上前去细看。
刚走几步,忽觉冷风拂面,面前骤然开朗——原来那石笋竟是长在一座地下溶洞的入口之处,一转过来,一座宏大如宫殿的溶洞,赫然便在眼前!谢文朔吃惊地捂住了嘴,见里面不远处又横七竖八地长着几根石笋,笋边根处,都立着一具一动不动的尸首。他心生恐惧,不敢动弹。
沈渊举起蜡烛,去照那死人面容。见那人高鼻深目,胡子眉毛都是浅褐色,又穿着皮甲,自然是危须士兵无疑。他伸手按了按那人的肩膀,只觉触手柔软,显然尸体还未僵硬,想来此人新死未久。他秀眉一扬,不出声地露出个冷冰冰的笑容来,转身对谢文朔道:“就是这里了——你说步回辰逼死你娘亲,那不错。可是就算他步天教不曾到采凉山中,你们一家也活不了多少时候了。”谢文朔糊涂道:“什么?”沈渊目光怜悯地瞧着他,轻声道:“因为你们谢家的祖祖辈辈,都被人如同豢养牲口一般,养在采凉山纪王陵中。待需要的时候,便用来宰杀——”
他语调温和,仿佛担心吓着了谢文朔一般。但是在这空旷黑暗的洞穴之内,每说一句话,回音便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中所包含的怜惜,悲苦,痛切与遗恨,清晰的宛如一幅画卷,在谢文朔的心中一寸一寸地铺开。谢文朔生小在山中,质朴单纯,却也听得心中栗栗,只觉得其间复杂难言,非自己可以明白,怔怔地道:“什么……公子,我不懂……谁要杀我家?”
沈渊长出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一字一顿地答道:“占了你家七代人肉身的危须妖僧,尼坚摩嘉。”
第51章 仇人相见
低沉的,夜枭一样的笑声在四面八方炸开,谢文朔惊得全身一个激灵,差点儿摔倒在地。沈渊神色不动,按住剑柄,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便见四下里倚在石笋边的几具尸首都缓缓地僵立起来。
那笑声散落在石笋周遭,重又汇聚起来,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自洞穴深处的幽暗火光之中,慢步走了出来,仿佛是从洞壁深处浮现出来一般。那些石笋边的尸首也随着他的步伐缓慢动作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地扭头对着沈渊,向着他们两人露出自己涣散无光的灰白瞳仁来。
那人走到一根石笋边站住,正被一道微光罩在其中,向着沈渊二人露出一个与那些尸体一般僵木阴沉的笑容来,彬彬有礼地道:“轻澜公子,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谢文朔惊得冲口而出,喊道:“爹!”
谢如璋并不理会他,只笑容可掬地对着沈渊道:“公子好胆量好气魄,孤身一人就敢进我危须圣地?”语调轻松,仿佛是真心诚意地夸奖轻澜公子的胆魄一般。沈渊却懂得他的嘲弄之意,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应道:“一个破山洞罢了,有什么不敢进的?”谢如璋大笑道:“公子受这洞中秘术所制的苦头两百三十四年了,还没有尝够么?”
沈渊脸色一僵,缓缓道:“我再受多少苦难,你也不会罢手,何必多说?”谢如璋点头笑道:“不错,玄玉符九九为一纪,三纪之后,方能离体,因此眼下离炼成的时节,还有九年的时光。”沈渊用眼角余光瞟一眼在一边呆若木鸡的谢文朔,道:“所以这个孩子,你是绝不能放过的——也难为了你舍得出来,肯用他来诱我入窟。”
谢如璋双手笼在袖中,好整以暇地笑道:“虽是弄险,但我岂能不知公子为人?当年谢平章为公子舍生忘死,搬兵救难。公子再是与我仇深似海,也会护住他的后世血脉。”沈渊淡淡道:“那可不一定。谢平章若是有知,定然宁可他死了,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后人作任你屠宰的牲口。”
谢文朔听他们对答,大半不懂,但是父亲谈论他的语气,确是如沈渊所说“如同豢养牲口一般”。他虽然早已对父子亲情不抱希望,但心中总隐隐约约有那么一星儿祈求,想着父亲也许有一日能回想起当年一家四口团圆生活的时光。今日听着父亲说起自己,便如谈论一件物件一般,只觉胸中冰冷麻木,竟已不觉难过。只呆瞪瞪地看着四下里团团包围着他们的数名僵尸,心中一线希望不息:“我要跟着公子,公子会带我去找小望儿!”
谢如璋微笑道:“谢平章不愿意,那公子呢?公子岂不知一入此窟,便只能任我宰割。如何还是来了?”沈渊冷笑道:“好大的口气!玄玉符在我身上,聚魂不灭,令我不生不死,阴力精纯,你能拿我怎么样?”微一错步,已经站住了石笋间的冲要,挡在了僵尸与谢文朔之间。
谢如璋知道他是在以谢文朔的性命相挟。虽不信他会对谢文朔辣手无情,但本就是生性多疑,也觉得不能不防。当下便道:“不错,不死之躯,阴力当世无双,剑术出神入化,世间无人能当。难怪步天教那样大的声势,也拿公子无可奈何。可是偏偏在我这危须圣窟之中,这样的僵尸,要多少便有多少,实在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说着,双袖一振,忽快忽慢,忽长忽短地拍了数下手掌。沈渊身侧的数名僵尸,立时探身转动,手爪伸出,或横刁,或斜摆,横七竖八地将沈渊围在了中央。
沈渊擦的一声,拨剑出鞘。离他最近的两名僵尸循声同时纵起,却仿佛转动不灵一般,撞在一处。两尸手臂正好击在第三名扑上来的僵尸臂上,这一下三力合一,疾扑而上,仿佛他们前身不是武功平常的危须士卒,而是中原的武功高手一般。
沈渊哼了一声,身形带风,避过那白森森手爪,却不乘势反击。倒过长剑,向后劈出,一式“力劈华山”,向身后的一名僵尸手臂挥去。那僵尸本是要侧身撞击自己身边同伴的,正好将自己送到了沈渊的剑锋之下。只听“嚓”的一声,左半身连肩带臂,被沈渊硬生生劈了下来!虽然僵尸不生不死,但被劈了半边身子,便站立不稳,当即滚倒在地。另几名尸体的包围之势立刻出现了空隙,沈渊纵声长笑,当即窜出了圈子。
谢文朔缩在一旁,看着僵尸纵跃,本是心惊胆颤;但是眼瞧着轻澜公子在僵尸群中剑气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又是崇敬,又是骄傲。又见沈渊身形轻灵,摧枯拉朽地四下劈刺,瞬间已将数名僵尸一一斫翻,直是瞧得他心神激荡,血脉偾张,嚓的一声,也将自己的匕首拨在了手中。
沈渊将六具僵尸一一劈胸破腹,斫倒在地。并不停顿,身形兔起鹘落,越过数根石笋石乳,直向谢如璋扑去。谢如璋早在全神戒备,见他并未去挟持洞侧的谢文朔,反向自己攻来,心怀大畅,双臂一展,拳中套掌,挥开沈渊剑风,径劈沈渊手腕。沈渊知道他掌缘遍布内力,其势之利,不逊于宝刀利刃,当即手腕翻转,趋避之间,剑尖直刺他面门!谢如璋也知道这九嶷剑法的厉害,万不敢直撄其锋,连忙向一侧纵跃避开。同时喉中低低呼啸,似唱似念地吟诵起来。
仿佛应和他的唱诵一般,无数低沉吼叫之声自窟底响了起来。沈渊定睛看时,见数不清的人影在洞底深处的蜿蜒沟渠之中,一个一个的僵直地站了起来。谢文朔见状,吓得手脚冰冷,忽见身侧站起一人,膀阔腰圆,脸似黄铜,正是在窟外被沈渊杀死的左相卫队长开牟!他脸色僵木,与死时无异,但是嘴巴大张,牙齿尽露在外,眼珠中的瞳仁已散,眼黑眼白却俱定在一处,恶狠狠地瞪住了他们。
沈渊噫了一声,道:“还有这一手?早知道刚才就斫了手足好了。”谢如璋桀桀笑道:“没了一个半个开牟,也不算什么。我在窟中山里,有的是兵卒前来侍候公子。”沈渊点点头,赞道:“难怪要先做上危须左相呢,图谋大事,杀整支军伍作荫尸为祭,果然方便许多。”谢如璋微笑道:“公子谬赞了。岂止整支军伍?王庭中军神鹰营三千余众,尽在这渊底候着公子了。”
沈渊吃了一惊,道:“王庭中军?你当年是危须国师,现在也是危须驸马左相,却这般滥杀自己国内军民?”谢如璋纵声大笑,得意道:“玄玉符何等重宝,若能炼成,几千几万条士卒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沈渊微晒道:“不错,便是一两个国家的兴亡,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谢如璋笑声微滞,斜眼看看沉静如水的沈渊,暗忖道:“难道他已经知晓了玄玉符的奥妙?这小子狡诈多智,倒是不可不防。夜长梦多,先将他制住再说。”当下咯咯笑道:“公子本就赤心为国,如今以一己之身,换危须大乱,岂不是好?”沈渊凄然叹道:“我死了两百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家国故乡?”他长长透出一口气,长剑一摆,森然道:“我岂能再令你折磨我九年时光?玄玉符离体魂散,你若有本事,就来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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