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寡欲
见到年贵妃时,倾心却大吃一惊,当年那个娇柔美丽地女子已然憔悴至斯。面皮松弛,脸色蜡huáng。一张瘦得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一双大眼睛,显得尤其大而黑,带着迷蒙与伤感,默默地看着她。
她本来斜倚在榻上。见倾心进来,挣扎着坐了起来。倾心上前几步要行礼,也被她一把拉住。她的手,冰冷而颤抖,呼吸因行动剧烈了些而粗重起来,虽然极力忍耐,到底是憋不住一阵猛烈地咳嗽。倾心赶紧上前,轻拍着她地背部,待她缓过气来。方接过宫女手中的茶,递给她,轻声说:“贵妃娘娘喝口茶。压一压燥气。倾心听说用冰糖煮了梨与百合,喝来最是清肺理气。娘娘不妨命人做来试试。”
年贵妃接过她递来地茶。低头喝了口,却不急着抬头。端着茶的手微微的颤抖,一会儿大滴大滴的眼泪扑簌簌落进了杯里。
倾心吓了一跳,“娘娘……”
年贵妃将茶杯放下,抬起头来,泪水已经止住,但是一双眸子仍然湿漉麓的,越发显得人娇弱可怜。
倾心想起很久以前,还在鄱邸地时候,那时她还没有跟胤在一起,而年氏却是胤最为宠爱的女子,她为她们讲故事,出些坏点子调理刻板冷qíng的胤,甚至她怀孕时,她还被胤派去伺候她,贴着她突出的大肚子给孩子讲故事听,要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也许,她与这个知qíng识趣的女子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可是后来,她与胤之间的分分合合,从别扭抗拒到生死相守,她夺走了属于她们的男人的心,再不可能与她做成朋友。但她也不想把她当作qíng敌。心里不是没有过酸涩,当她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地时候,她远避他乡,或是寄qíng山水,也或者偷偷躲在被窝里流过眼泪。但是却没有嫉恨,因为她明白胤的无奈,明白这些女人的无奈,也明白自己地无奈。
爱上了,真的别无他法,只得连这些无奈一并接受。
现在看到那个鲜花一般美丽地女子,如今却犹如一朵风gān了地花,这样脆弱又单薄,倾心为自己这些年获得的幸福,感到有些歉然。因此看向她地目光中,不自由带了柔软。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这份柔软,年贵妃焦虑不安的神色平静下来。她望着倾心,幽幽地说:“倾心,你有兴趣听一个故事么?其实,也许算不上什么故事,比起你和他的故事来说,单薄得几乎没有色彩。但是却是我一生无法醒来的迷梦。我幼时曾经遇到过一个高僧,说过我将来会嫁给尊贵之人,获得极高的尊荣。可是结局却很凄惨,福薄早亡,母家凋零。破解之法就是紧紧抓住丈夫的心。十四岁那年,我被先皇指给了皇上,当时的皇四子,他是个冷qíng的人,我早就听哥哥说过。成亲那天,我因为害怕,手抖得厉害,连为他脱衣都半天也脱不下来。原本以为他会不悦,没想到他并未出声,只是握着我的手,教我如何做。那夜,他许是觉察了我的恐慌,并未做什么,只是抱着我睡了一夜。也许对他来说,不过对一个青涩的小丫头微不足道的体贴,但是我却忍不住被他吸引,以为他只不过是看起来冷qíng,其实内心有着不为人知的柔qíng。”
说到这里,年贵妃的脸色微微红了下,她低头喝了口水以作掩饰,却不料被呛了下,低声咳了起来。倾心暗叹口气,对于当时豆蔻妙龄的年氏来说,这样成熟又矛盾的胤,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吧。
“后来,他对我一直很好。他的脾气不好,内府里谁惹了他,经常就发了火,但是他从未对我大声喝斥过,我以为他对我是不同的,他是喜欢我的,是爱我的。那么多年,我一直这样以为。可是后来,你来了,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爱是那个样子的,他会微笑,会无奈,会bào怒,会吃醋,会心痛。还会失神,会为了你,一再一再退让妥协。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目光总是围绕着你,他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因为你漫不经心的忽略而独自生闷气,气消了又不由自主地靠近你。倾心,这么些年,看着他和你经历地一切,我早就明白了。他爱的人是你。也许没有你,他会宠爱我,就像宠爱一样喜欢的物品,但是那不是爱。我早已经死心,但是我二哥不肯死心。他固执地以为是你抢走了原本属于我地东西,根本不相信即使没有你,他也不会像爱你一样爱我。二哥来看我时,曾经对我说过,会为我扫除障碍。原本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听说你在云南和西北两次被他追杀,才知他竟是打这个主意。”
年贵妃突然握住倾心地手,声音有些焦灼起来:“倾心。对不起,我代二哥向你赔罪。这件事他应该早就知晓了。却从未在我面前露过。就是对二哥那里,也未加惩戒。原本我以为他是顾念旧qíng,现在方知原来他一直在等个合适的机会。也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差点命丧大漠,以他的xing子,怎么可能不加追究?二哥这些年蒙受圣宠,确实有些骄横,我劝不听他,又身处深宫,很多事无从知晓。但是二哥他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他对皇上一直是忠心不贰的。倾心,我有个不qíng之请,现在恐怕只有你地话,皇上才肯听,二哥他犯了罪,皇上如何处罚他都是应该的,只是希望他念在往日qíng份,网开一面,不要追究老父和大哥的罪责……”年贵妃越说越急,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倾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对不起,朝政上的事,我不便cha手。其实娘娘大可把皇上请来,亲自同他说,皇上会顾念娘娘的,而且还有福慧阿哥。”
年贵妃凄然一笑,“他会么?他已经很久没来了。他有了你,再不需要我们这些人。”年贵妃看向倾心的目光中,骤然亮起羡慕、嫉妒夹着痛苦的光芒,渐渐的,这光芒黯淡了下去,只余下满目沉寂地荒芜。
倾心直直地站着,任年贵妃冰冷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她长长地指甲掐进她的ròu中,尖锐地疼痛,慢慢也被哀伤替代。
殿外突然传来宫女太监齐齐地请安声:“皇上吉祥。”倾心木然回首,一身朝服地胤大步走了进来,念着焦急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方才缓了下来。
年贵妃咯咯笑了起来,挣扎着要起身给他行礼。胤上前一步按住她地肩膀,低声说:“你病着,就不要多礼了。”
年贵妃看向他的目光中,一瞬间明亮灿烂,她绽开笑容,问道:“皇上,外面下雪了?冷不冷?”
胤在榻前坐下,低声答她:“没有下雪,不过天已经冷了,贵妃别忘了加衣,你身子骨太弱了。”
“多谢皇上惦记,臣妾知道了。等下雪了,皇上陪着臣妾去御花园赏梅好么?臣妾曾听皇上说过,雪后的梅花最是标致清艳,臣妾一直想同皇上一起去看看。”年贵妃拉着胤的手,殷切地说着,暗淡的面容上因为憧憬而燃起了仿若少女一般的光芒。
胤看着她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沉痛,声音也柔了下来。倾心悄悄退到了殿外,只听到他对她说:“好,等你好了,朕陪你去看看。”
倾心抬头仰望乌压压yīn沉的天空,觉得心里像是被乌云压着,似乎没有份量,却又密密地罩着,密得人透不过气来。也许她不应该如此悲伤,作为皇帝的女人,总是天底下最无奈最凄凉的存在。表面的风光无限,怎么抵得住漫漫长夜的寂寞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