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寡欲
眼泪不停地滴下,滴到倾心犹带一丝笑意的纯白面颊上,倏地钻了进去,消失不见。渐渐地,她的面容起了变化,变得更加透明,氤氲、模糊,越来越淡,像晶莹的冰雪,慢慢融化,终至于消失不见。
胤睁大眼,眼睁睁看着她从他怀里消失,化为了漫天飞舞地光点,围着他不停地旋转,轻柔地蹭过他的发,他的眉,他地眸,他的颊边唇角,温柔地仿佛她地轻吻,一一吻遍他的全身,像是在跟他做最后地道别,然后汇聚在一起,慢慢飞过敞开的窗扉,飞向殿外漆黑广袤的夜空。
胤顾不上擦眼泪,目光紧紧锁住这些飞舞的光点奔出殿去。万千只萤火虫一样的金色光芒在殿外盘旋飞舞,围着他不停的轻旋,久久不肯离去。胤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些光点,却只抓住了一手的虚空。风中似乎有悠长幽然的叹息,一声声直叹到他的心底去。突然,所有的光点朝深蓝的夜空飞去,渐飞渐远,终于与天幕中璀璨的繁星融为了一体。东方天际,一道耀眼的流星飞一般滑过,消失于漆黑的天边。
胤觉得心也随着飞走了,内里一片空茫寂寥,忍不住大喊一声:“别丢下我独自一人!”喉头蓦地一甜,一口鲜血激喷而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那一夜的勤政亲贤殿,成了一个谜,一个禁忌。
皇上大病一场,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卧chuáng三月有余。
重新站起来的皇上,整个人似乎成了一块冰冷至极的寒铁,杀伐决断,刻薄无qíng,再无一丝fèng隙。勤政亲贤殿所有的太监宫女,除了秦柱儿一人,全都消失不见。小喜获油烹之刑,全体太监宫女被勒令前往观刑。已被皇命休回母家的原廉亲王福晋婉清,被皇上下旨自焚,挫骨扬灰。胤胤被改名为“阿其那”、“塞思黑”,受尽折磨,最终难逃一死。所有的一切,爱的恨的,尘归尘,土归土,终于烟消云散。
但是胤一点也不觉得快乐,他永远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他不许任何人提起倾心,但是他的身边却到处是她的影子。他用玫瑰香,用鲜花装点宫殿,喜欢画画,喜欢琉璃和景泰蓝制品,收集了很多眉眼似她的女子,却在一夜之后弃如敝履,没有一个人,是她,甚至稍稍能够代替她,来抚慰他的寂寞。心伤就这样,再也无法医治,慢慢地溃烂在心底。
他迷上了丹药,以前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却痴迷。怡亲王拖着病体跪倒在他的龙椅前,流着眼泪劝他,道士之言惑众,丹药之毒害人,帝王虽是天子,但终究是凡人,怎么可能获得长生不老之身?
胤只握着手里一截绣着金莲的纯白袖边出神,那是那一夜他晕倒时,手里紧紧抓住的东西。是凭空从天上飘落下来的,倾心最后留给他的纪念。
良久,怡亲王流着泪一遍遍磕头哀求,胤才淡淡地说:“朕要长生不老之身做什么?朕只不过想试试,能不能飞升成仙。”也许只有飞升成仙一途,才能追得上九天仙女下凡尘的心儿吧。她不能留下来陪他,他只有想方设法随她而去。
怡亲王心神俱震,怔怔再不能言。chūn去秋来,有的人来了,有的人永远的去了。十年光yīn,可以将多少希冀相思煎熬成心头的灰烬?寂寞长夜,又有谁可以在他耳边低唱:“爱你不是两三天,每天却想你很多遍”?爱,这辈子没得到,也就罢了,为何上天要让他尝尽爱的甜蜜,却又收回的如此绝决彻底?这么些年,连梦中相会都吝于赐他一夜?
胤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坚持下去。江山社稷,帝王至尊,他得到了,也尽力做到了他能做的,然而这些荣耀功绩,没有了分享的那个人,也就成了不过如此。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日,久病初愈的胤微服去了西山寺,见到了久未回来的一苇大师。
大师看到他的样子,纵然见惯了痴怨贪嗔,也忍不住叹息:“施主,你可是仍旧放不下?”
“是。我与她订了三生之约,要守这三世之qíng。可是,若我死后不得不喝下孟婆汤,会忘了今世的一切,如何才能记住她的模样?”
“要守三世之约,并非易事,需要有很qiáng大的自制力和忍耐力,你确信自己能做得到么?
“我确信。”
“即使她忘了你,根本不爱你,你也要如此么?”
“是。她忘了我,我会帮她记起。她不爱我,我会让她重新爱上,总不会比今世更难些。
一苇叹了一声,“如此,施主辞世时,就用你手中的金莲袖边蒙住脸吧,此乃上天给你们的机会,来生自会引你认出她。只是一定要记住,除非她也认出你,否则你不能先表明自己,否则前功尽弃,生生世世不得相见。阿弥托佛……”
八月二十三日,雍正皇帝猝然驾崩于圆明园九州清晏殿,逝时脸蒙生前常握手中的金莲袖边,遗诏继位者乾隆不得取下,随葬地宫。随他一起入葬的,还有许多算不上珍贵,却很奇异的东西。乾隆帝知道,那是她的痕迹。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世今生不了qíng
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甜蜜也有酸楚,梦中的人和事恍惚缥缈,已记不真切,但是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却无比清晰,一直在梦中凝视着她,寒潭一般的眸底深处,藏着丝丝缕缕的爱意。倾心的心就觉得酸楚无力。
叹了口气,悠悠醒来,原来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她仍然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只是这个梦,怎么如此漫长,让她觉得好似度过了一生的时光。
“……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请做好准备。”广播里传来空姐优美的声音。倾心漫不经心地起身,想要从行李架上取下随身携带的摄影包,可是找遍了行李架也没有找到她那款天蓝色的摄影包,而且她放在手边的随身小包也不见了。倾心有些奇怪,既而又有些慌乱,难道说有人趁她熟睡时,偷走了她的包?
恰巧有位空姐走过来,倾心于是叫住她想询问一下,谁知那空姐见了她,突然慌恐地瞪大双目,好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啊”地大叫一声,转身跑回了机长室。
倾心不明所以,她与这位空姐并不认识吧?
飞机降落后,倾心被带到了安检室,几位工作人员围着她,不停地询问她的姓名、年龄、住址、工作单位、到上海所为何事,家里还有什么人,有什么人可以联系,等等等等,倾心被问得心烦,心想,丢个包也不必拿她当小偷审吧,她可是失主。
当他们问到她身上是否携带特殊物质时,倾心终于忍无可忍。气乎乎地说:“我不是逃犯,也不是外国间谍,似乎没有必要在此接受你们的盘查。”
工作人员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盯着她问道:“小姐,你真的记不起什么吗?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间乘坐航班的么?”
“八月十五日。”倾心很快答道。她当然记得。又不是老年健忘症。
工作人员脸上地神色更加奇怪,看着她,仿佛她是外星怪物,“现在是十一月十五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