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我攫住她的一束秀发,轻轻慢慢地开口:“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师姐猛地将我推开,嘟起娇唇:“谁说我不知道!”
斜阳冷照,浅淡的微光挂在她的眉梢。我依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她。将她看羞了、恼了、躁了,也不曾收回目光。
师姐习惯xing地咬起食指,眼珠四下乱瞟:“你现在是男人打扮,怎么能这样看一个姑娘家。你瞧你瞧,楼下的小二在偷看咱们呢。”她伸手大叫,试图转移目标。
楼下闪过一个衣角,“他听不到的。”我不急不慢地理了理束冠,“一开始我就查觉到有人,倒是师姐耳力退步了许多。”紧紧地盯着她,bī问道,“你可知为何?”
她虽与我对视,眼珠子却颤个不停:“本鸟重伤初愈,这也是qíng有可原么。”
“说来,师姐能病愈,师兄是功不可没啊。他为了你深入虎xué,冒着bào露身份的危险寻药。打小儿,师兄就最疼你呢。”
“哼!他哪里疼我?”师姐眼眶又红了起来,“若疼我,怎么会护着那个姓林的小丫头?”
酸气浓成这样,某呆头鹅还不自知。怪不得师兄下狠手,要再由着她,忘山头láng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我迎着夕阳,长吁短叹道:“唉,这大概就是重色轻妹吧。”
“唉?”她怔怔望来,一脸无辜,“重色轻妹?”
“嗯。”我重重颔首,“就像柳大哥那样,有了红颜知己就把咱们抛到身后啊,以前你不是说他没节cao,重色轻友么?”
“像小鹤子一样?”弯弯柳眉颤着颤着,秀气的眉头渐渐近了,“不准!”她嗔怒道。
“不准?”我打趣地看着她,“为何柳大哥可以,而师兄却不行呢?”我放缓了语调,谆谆善诱着。
“因为……”她急喘着,腮面浅晕,“因为……”声如细蚊,似有似无地飘散在寒冽的北风里。
“大人!”楼下传来一声急唤,惊起枝头瑟缩的麻雀。
我看着渐渐飞远的黑点,静候师姐的觉醒。
“大人!”那声音伴随着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大人当真记不得我家小姐了?”
原来不是酒家女啊,我懒懒地想着。
“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
我猛地正直身形,这是……
“聿宁,字元仲,江东涪陵人士,今年二十有五,原配早殁,留下一子一女。”另一道女声响起,清泠的熟悉,“新任吏部尚书大人,奴婢可有说错?”
奴婢二字自她口里说出,显得分外刺耳,这人是?
我好奇地探身望去,飘dàng的风灯挡住了我的视线,被拉长的三道人影jiāo错在地面,隐隐可见是一男二女。
“是我没错。”元仲叹了口气,“不过在下入京仅数月,还未曾见过哪位千金。”
“小姐与大人不是在云都相识的。”右边的影子微微晃动,这声音有几分讨好的味道,“八年前在涪陵,啊!是四月天,还下着小雨。”
半晌无声,师姐也靠过来偷觑。
“对不起,在下……”
不待元仲说完,清泠的女声颤颤响起:“落qíng湖畔,藏心亭。”
“对不起,在下记……”
“那时!”再一次打断,女声陡然尖锐起来,“那时我……”她顿了顿,语调颇为急切,“那时我家小姐才九岁,你还送给她一块帕子。”
“帕子?”元仲沉沉应道。
暮色像洗笔的池水,晕开了深深浅浅的墨色。地上的影子也愈发清晰起来,右边的女子抬起纤细的腕,极小心地递去一物。
“这确实是在下的贴身之物。”
“大人记起来了?记起我家小姐了?”另一人兴奋地开口。
“不记得。”元仲很果断地作答,“在下完全没有印象。”
“怎么会?”先前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叫,而那清泠的女声却没再响起。
“请二位姑娘转告你家小姐,就说聿宁很抱歉。”地上的影子微微颔首,“在下还要赴宴,就先告辞了。”说完,他转身便走。
“江东聿宁,名士无双。王上求才若渴,于天重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派人力邀他出仕,皆被拒绝,何也?”
清清亮亮的一声,震的远去的元仲停下脚步。
“质清如水,岂可与浊水同流?”动qíng而又激dàng的语调在夜幕下回dàng,“误入朝堂,非先生所愿,不是么?”
元仲并没有回应,只是稍稍偏身。他站在楼下的廊角,露出半张脸,嘴角带着不经意的微笑。
那女子像是受到了鼓励,切切再言:“这些都是我……我家小姐告诉奴婢的,她念过先生的诗集,读过先生的书册,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你,更……”她哑哑地轻喟,“更……喜欢你。”
“有一个人,她可能没读过我的诗集,没看过我的书册。”元仲一步一步向那两人走近,“但她却知道我的真意,一语解开了我的心结,这个人不是你家小姐。”
“她是男是女?”女声不再清泠,染上了几分怒意。
元仲的笑声有些惨惨:“我也不知道。”
“那你?”
“我对她一见钟qíng。”
这一句,划破了宁静的夜,撞击着我的心。
元仲,你要的,我给不起……
“这帕子。”
“这帕子是我的!”破碎的声音,凄凄入耳,“是我的。”
“那,在下告辞了。”他挥袖而去,只留下一道残酷的背影。
廊下,风灯似枯叶,被朔风一阵阵地chuī起。
“小姐。”一声叹息,却无回应。
“小姐。”再唤,依旧。
“唉,忘了也好。忘了,您才能安心出阁。”
我眼帘微颤,屏住呼吸。
“一见……钟qíng……”
“小姐?”
“一见钟qíng……”摇曳的灯光下,右边的影子有些模糊,“还不知男女……”
“小姐?”
“呵呵……”笑声凄凉,“原来落qíng湖畔落qíng的只有我,藏心亭里藏心的却是他。”
纤细的身影缓缓、缓缓前移。
“一见钟qíng……”笑中带着哭音,“却不是两qíng相悦。”
“小姐……”
冽风带着哨,打着旋,将摇摇yù坠的风灯卷下,那道俪影终入眼帘。
腊月初八,慧娘花嫁。
“罗衣。”
“小姐。”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