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呸!”跑堂的啐了一口,“还两qíng相悦,二妞你傻了吧。”
“你才傻了!”
“我告诉你,丰侍郎绝对是被bī的。”跑堂的昂起下巴,笃定说道。
“chuī吧,chuī吧,抡圆了chuī。”
“chuī?!”跑堂的吊起眼眉,蹭地窜到桌上,“老子是亲眼看到的!”
“亲眼看到?”八卦女抖擞了jīng神,期盼地仰视。
“是啊,那天晚上我去地字雅间送菜,结果看到丰侍郎和一个姑娘搂在一起。那个姑娘哭得叫一个伤心喔,丰侍郎一脸温柔地摸着她,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小qíng人儿啊。”
“那和定侯……”
“是被bī的吧。”
“棒打鸳鸯。”
“丰侍郎好可怜啊。”
三人成虎,没几天云都最大的“老虎”出世了,百姓们众口一词为街头龙阳做了注解:
眠州定侯觊觎丰侍郎美貌,不惜qiáng取豪夺、棒打鸳鸯,意yù对丰侍郎行使不道德之事。而后青王助纣为nüè,威bī丰侍郎出卖ròu体,以换取两地和平。
呜呼,哀哉。
一世qíng缘付流沙
这一夜,北风呼啸。
绣阁里铺天盖地的红,触目惊心的红,灼灼刺眼的红,红的却不见半分喜气。
“罗衣。”轻轻一声,细若游丝。
“嗯?”正清点妆奁的丫头低低应着。
“你跟了我几年了?”听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奴婢八岁进府后就一直跟着小姐了。”罗衣合上樟木箱子,微微侧头,“算来,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颇为感慨的叹息,“你道,这些年我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
罗衣纤身一滞,抬首看向桌案。
颤动的烛火映出那张无垢雪颜,在沉暗的夜色中竟透出诡魅的惨白,白的好似八年前那个被家人视为yīn寒难近的幽灵。因为就在几天前,那抹被江东烟雨染就的娇艳,如花一般刹那凋零。
“是……”罗衣不忍地顿了顿,而后含蓄答道,“是夫人去后的第二年。”
一室无声,烛火越发的颤了,地上的剪影残了、破了,最终碎了。罗衣微拢眉再看去,却见一页薄纸覆在喜烛上。微huáng的光映的纸张有些通透,隐隐可见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
“小姐!”
橙色的淡焰自纸边蔓延,蚕食着点点墨痕。那双杏眼倒映着光亮,耀出颤颤痛色。
烧吧,烧吧,就让一切在今夜燃尽。
火焰如cháo水般弥漫,浅huáng的宣纸扭曲着、蜷缩着,化为漆黑的灰烬,轻旋在冷冷的冬夜,浸没在董慧如黑亮的发间。
丽眸中映出的是绝望,更是眷恋。
一张、一张、又一张,昔日视若珍宝的《流照集》被无qíng撕下,成为祝融的祭品,浮散于冰冷的地面。
“小……姐……”罗衣喏喏出声,心酸地看着那张被火光薰热的酡颜。
刹那间她心神恍惚,只觉横在她们之间的不是暗夜,而是人鬼两域的鸿界。
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罗衣不住摇首,再定睛,眼前却又产生怵人的幻象。佳人苍白的近乎透明,她嘴角弯起的弧度轻薄的惊心,整个人仿佛融于漆漆夜影,似要随风散去。
“小姐!”罗衣试图用叫声冲淡恐怖的幻象,充实虚无的夜景。
“嗯?”董慧如无心地应着,从怀里取出那方男帕。白皙的指尖不住摩挲,不舍之qíng笼于眉梢。
罗衣撇过眼,咬唇怂恿:“烧了吧,小姐。”
杏眸瞬间黯淡,董慧如抬起皓腕,极慢极慢地移动着。
轻烟薰huáng了帕角,火苗舞动得妖娆。
……
天边染就一抹橘色,微熹的晨光静静宣泄,垂檐的冰柱晶莹中透出几分淡萱。
“天重腊月八,东方浴初霞。”
如白雪般清朗的男声打破了薄浅的晨雾,在漫天喜红的左相府外飘dàng。
“阿母笑开容,好媪贴蕊花。”
喜娘们笑闹成团,偷瞥向门fèng。
“执雁催妆的就是那位吧。”
“啧,不像啊,哪里像传言中的貌美如花?”
“念诗的就是被定侯qiáng取豪夺的丰侍郎?”
“引娥下凤台,携手共天下。”
听久了,却觉得这声音清中带柔,如初chūn的山泉般浅澈轻漫,让人不禁浅醉。
不得不承认,是这一缕柔声软化了催妆诗里的坚硬与霸气,这样稍稍可以入耳吧。罗衣暗忖着,转眸瞧向身边的新娘。但为何那繁复红艳的嫁衣透出的不是喜气,而是令人心酸的戚戚?
“借问妆成否?早入帝王家。”
这句刚落,罗衣就听到飘渺而又决绝的一记冷哼,而她几乎可以想见这障面下勾起讥诮弧度的两瓣红唇。
“吉时已到,恭送小姐出阁!”
一声唱和,红门徐启。
“慧如。”双眼红肿的左相夫人依依不舍地拉住新嫁娘,“你记住,嫁过去的不是董慧如,而是董家三小姐。”低低咬音,不似耳语,更似警告,听得陪嫁的罗衣不禁寒心。
二夫人,您这样让小姐qíng何以堪,qíng何以堪啊。
不过,小姐对这样凉薄功利的亲qíng早就木然了吧,那就让她替小姐痛吧。
罗衣垂首掩去眸中的哀伤,扶住那瘦绿消红的纤身。她略带薄茧的指轻触那不再平滑的柔掌,心头不住抽颤。
小姐还是忘不掉啊,不惜舍身扑灭帕子上的明火。即使深受qíng伤,却倾心难忘。
一跨高门去,谷豆落如雨。
二跨别双亲,再非董门女。
身后是二娘哭的宛如唱词,听起来很真。不过,只是听起来罢了。
胭脂红唇勾出一丝冷笑,慧娘毫不留恋地举步离去。
红障下,她只能看到眼前很狭小的天地,狭小的仅见一片片随风yù起的衣襟,狭小的仅见一缕黯淡的晨曦。
一双喜靴卷着尘,盛气凌人地冲入眼帘。
“啪!”一记响鞭,抽在她脚前。
鞭下之威,以夫为纲,此为婚礼也。
她屈身一礼:“妾身受教了。”
沙哑的回应让人以为是哭嫁所至,众人即便误解,又有何关系?
她哭的是心,不是目,她哑的是qíng,不是音。没人懂,又有何关系?
她想离开的是董门,想嫁的却不是侯府,天大地大她无处可去,又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她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她冷然地看着她所谓的夫转身离去,冷然地看着另一双稍显秀气的冬靴落入眼际。
是执雁的礼官吧,她撇过眼,金莲绣鞋踏上喜凳。
“清弦即抑,繁音乃扬。”
极之悦耳的低吟,让她产生了刹那迷惑,是劝嫁的新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