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违
承贤笑着说:“阿良,救命之恩,教我如何报答?”
他升了副将,这样快,半年间,从百夫长到虎贲营副将,旁人久而不得,他的心却悬起来。他说:“末将斗胆,愿调往京都,侍奉太子左右。”
他舍不下,承贤承贤,像迷惑人心的妖,只需往他眼前一站,他便已然目眩神迷。
承贤的妻,是阿良的妹妹,她叫宛之,娴静温婉,每每娇羞地,轻声唤他:“二哥。”
他随同太子大驾,游幸繁山温泉。他眼见着他们戒牒qíng深,恩爱和睦。
隆庆八年秋末,宛之诞下麟儿,名唤繁锦,依着孩子父亲的排行,小名便为三儿。
有时,承贤抱着孩子,在他眼前,乐呵呵地傻笑。
阿良也笑起来,他在远方看着承贤快乐,渐渐觉得满足。
繁山行宫,深夜走水。
他慌了,承贤还在深睡。
人人都以为他疯了,烈火狂舞,安和殿眼看便要坍塌。左安良浇湿了衣衫,独自一人冲入火场。
他不要命了,他已爱到疯癫,他只愿用他卑微xing命换承贤无恙。
仿佛回到一年前,残肢满地的沙场,阿良将承贤背出来,孤寂的背影,踽踽独行,他救了两条命,阿良的,承贤的。
他替承贤挡了落下来的横梁,半边身子烧伤,走出火场便倒地不起。
承贤守着阿良,焦躁不安,却手足无措,他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
他害怕,这无端汹涌的qíngcháo。
他念着:“阿良,阿良,你要醒来,待你醒来,我将xing命还你就是。”
他被缚在透明蚕茧中,看着阿良苍茫无措,却只得默默看着,他乱了,心惊,胆怯,畏缩,却逃不开。
桃花开了又落,盛极则衰,万物循环,谁也躲不过的命理。
桃花坠在窗棱上,风拂来,将有几分颓败色彩的花带进内堂。
阿良醒来,瞧见清减的承贤,努力地笑,他嘶哑着嗓子,笑出一段悲戚,他只是说:“你没事啊。”
那就好,那就好。
长久的沉默,他已支撑不起,合上眼,沉沉睡去。
独留承贤对着梦中的阿良说:“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便回去。”
那一个漫长的chūn天,永不凋零的桃花,漫天飞舞的柳絮,妙笔丹青,细细描绘,一桩缱绻缠绵,一处qíng好难分。
他们做许多事,附庸风雅,谈古论今,激昂文字,高谈雄辩,同怀赤子之心,他们互引知己,击掌为名,有生之年,要以江山社稷为任,内清吏治,外驱蛮夷,还苍生一个升平安逸。
他们论过的诗词,谈过的策论,奏过的曲调,辩过的学派。深深刻在左安良心中,至今明晰。
微醺的夜,满室酒香。
但左安良知道,他没醉,承贤也没醉。
他们滚做一团,在chūn榻上,承贤抚着他凉薄的唇,他张开嘴,伸出舌头,含着承贤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细细地舔着。
承贤的身体展开来,四肢百骸都熨帖着,他迷离着眼看他的唇,终于收了手,缓缓吻上去。
疯了,乱了,桃花落满地,碎裂碎裂,融进厚重泥土,再不相见。
纵我一生,只疯癫这一回。
他们将夙世的仇怨都宣泄在遮羞的布帛上,“嗤”、“嗤”,裂帛声,酣畅淋漓。
左安良脊椎右方的皮肤已再回不到原样,新生的肌肤,丑陋地咧着粉色牙龈,嚣张大笑。还有一道刀伤,纵横而去,狰狞可怖。
承贤轻轻吻上去,一寸一寸,暖着他,暖着他的伤,他的心,他的所有所有。
左安良被阵阵发痒,他唇上的温度,熏得他浑身苏麻。
他低哑着嗓音,沉沉道:“来,你来。”
承贤压着他的背,双手绕到他身前,揉着他,捏着他,令他苦,令他沉沦。
“我不想你再受伤。”
他只说:“你来,不怕。”
他低声诉说:“阿良,阿良。”
他侵入,他痛苦。
不,阿良,痛苦着承贤的快乐,心中如有甘泉潺潺流过,宁静婉转。
来,在我的身体里沉沦,直到天涯,直到末日,抵死缠绵。
承贤伸手去握住阿良滚烫的□,他一声低吼,喘息不定。
他们的身体连在一处,他们的呼吸一并急促,他们的起伏共同且快速,他们像从不曾分开的双生儿,今日终于不离不弃。
浊白的□混杂在一起,汗水黏腻,承贤cháo红的面色是一颗诱惑的果,他吻过去,狠狠地,带着决绝的意味。
承贤伏在左安良背上,低声说:“从前,我总觉得丢了一件极其要紧的东西,却又记不起究竟是何物。原来,是丢了你,幸而,总算让我找着了。”
左安良身下有血,他半眯着眼,默默不语。
他已得救赎,就此完满。
闭上眼,但愿黎明永不到来。
承贤回到京都,左安良外调蓟州副总兵。
十里长亭,承贤为他送行,萧瑟秋风中,无言对饮。
翻身上马,有风盈袖,他狠心扬鞭,策马而去。
他不能,那是他妹夫,他不能伤了宛之。
一夕欢愉,一生足矣。
承贤立在风中,久久不去。他清瘦的背脊,孤独而坚毅。
宛之还是知晓了。她如往常一般,静静坐在小凳上,手边是在摇篮中酣睡的三儿,瞧见他进来,她仍是不动声色,一下一下推着摇篮。
“二哥走了?”宛之仍旧含笑看着三儿,声音极低,仿佛不是在同他说话。
承贤任福公公将外袍解了,换上件面料轻薄的,心上微微一颤,含糊应道:“嗯。”
宛之突然抓住摇篮,令它不再动弹,悄声吩咐了:“都下去吧,我与太子有话要说。”
宫娥太监都退了出去,门亦合上,屋子里太静,静的连呼吸都清晰。
宛之笑,飘渺如云,“繁山行宫如何?”
承贤端了茶,心不在焉,“不错。”
她伸手去逗孩子的脸,轻声说:“我二哥呢?他如何?”
承贤道:“那自然也是好的。”
宛之抬起头,看着承贤,温婉一笑,话语却是寒森森的冷,“是么?好到chuáng上去了?我怎不知道,自家哥哥原来竟是捡着chuáng便往上爬的娈童!”
承贤怒极,摔了茶盏,“胡说八道!又是哪个奴才在这嚼舌根呢,今天非办了他不可!”
宛之不过扬起眼角,睨着气急败坏的男人,缓缓道:“太子身边的人,跟着去繁山行宫的人,总不该是胡沁吧?”
她将目光转向已被吓醒的三儿,低声自语,“原来你喜欢男人,原来你喜欢我二哥,那我算什么呢?三儿,你又算什么呢?”
“你是我妻,我自会一辈子对你好,你又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宛之的手已拢上三儿脖颈,她仿佛沉醉在梦中,兀自絮叨:“是呀,我计较这样多做什么?可我还记得,隆庆四年,十里红妆,我坐着十六人的大轿,从正阳门抬进东宫,你掀我的盖头,拉着我的手说,从今后,白首不相离,怎地变得这样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