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的相公回来了
一路紧赶着到了镇上,她先去绣庄,把这阵子和青荷两人打的络子卖了。
寻常一个络子两文钱,而且因大部分人都会打,店家往往不愿意多收。她和青荷便动起脑筋,花了许多时间研究出一些不同的花样,有玉蝉样的、蟾蜍状的、还有蝙蝠状的,虽工序繁杂些,也更耗时间,可一个络子往往能卖上四五文,有时候出了新花样,店家还愿意多给一点,她们二人因此更加乐此不彼。
这半个月地里没活,两人利用闲时,总共打出五十几个络子,得了二百多文,除去彩绳的费用,还有差不多一百五十文。
青柳小心地将荷包收好,背着背篓又去了gān货铺子,背篓里是这些天青松摘的板栗和山枣,周氏都帮他晒gān了。
一斤gān枣子八文钱,她那些不到两斤,卖了十二文。板栗更便宜,一斤只三文钱,青松摘了十几斤,得了四十文。
青柳数着铜钱,心道等青松看到这些钱,肯定要乐坏了。
将带来的东西全部换成铜钱,之后她就去买了些彩绳,又买了几种颜色的绣线。
出门前周氏jiāo代她带一斤盐回去,买完后,她又给青松买了几块饴糖。等在街上看见一个叫卖的货郎,她便凑过去,讨价还价一番,花十五文给青荷买了一朵粉色的娟花。
将买来的东西装进背篓,她不再逗留,快步赶回村里。
还未到家,青松连蹦带跳迎上来,硬是接过她背上的背篓。
青柳揽着他的肩头往家里走,面上因赶路热得发红。
青松扒开背篓里的东西往底下看,欢叫道:“大姐,我的板栗都卖光啦?”
青柳笑道:“都卖光了,一共卖了五十二文钱,等一下把钱给娘,让她帮你收着好不好?”
青松连连点头,“好,明天我再去山上!”
青柳便道:“现在山上的野果都快被人摘完了,就是有,也是树梢上一点别人摘不到的,你就别去了。爹的腿已经快好了,咱们家现在不缺银子,你可别把自己摔了。”
青松垂着头没说话,从前因他是小儿子,父母姐姐们难免更加疼他,纵得他脾气比一般孩子大,也不如人家懂事。
这一次家里遭遇突变,娘的眼泪,外人的冷眼闲话,让他一下子明白了许多。
最近他总听说,他大姐是被爹娘卖去林家的,所以爹才有钱治病。他无法反驳他们,心里却下了决心,一定要赚很多银子,将来长大了,把大姐赎回来。
时间一晃而过,李大山又在chuáng上躺了一个多月,期间大夫来看过两次,说他恢复得不错,很快就能下地行走了。
周氏听后,又哭又笑。
等入了十二月,天上渐渐飘起了雪花。
平阳县地处南方,少有见雪的时候,青柳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两次,青松更是第一次见,一早起来欢呼不已,脸也没洗就跑出去了。
青柳站在屋檐下,看着他连滚带爬的身影,不由失笑。
她下意识往小遥山方向看去,自定亲后,她不自觉就有了这个习惯。
林家大宅地势较高,从她家看过去,只能看到高高的围墙,围墙里露出几座屋顶,黛瓦上落着薄雪,白的越白,黑的越浓。
周氏从房里出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又是一痛。
青柳回过神来,拉着她的手往厨房走,笑道:“刚才小松一路滚着跑出去,就跟一只胖嘟嘟的小耗子一样。”
周氏闻言也微微笑了笑,眉眼间的愁绪却并未散去。
今日已经是初三了,后天晚上,林家的轿子就会上门,抬走她的女儿,此后,她就要伴着一方牌位过一辈子了。
青柳生了火,把一个红薯丢进灶膛里。她记得小时候那次下雪,大堂哥就烤了几个红薯分给他们吃。几个小孩子蹲在屋檐下,一面啃着烫嘴的红薯,一面新奇地看着雪。
周氏掏了米下锅,竹架上放着几个洗净的红薯,四五个玉米馒头。
母女两个并排坐在灶下看火,周氏想起十多年前,她出嫁时,娘亲一遍遍嘱咐的话。
眼下到了她女儿出嫁的时候了,她心里虽百般不忍,却也要像她娘做的那样,跟女儿说以后在婆家如何自处,要怎么侍奉公公婆婆,受了委屈该怎么办,妯娌间如何避免摩擦。
然而最重要的,怎么和丈夫培养感qíng,新婚夜该做什么,要早日为婆家添丁进口,这些话,她却无法说出口了。
第8章 成亲
一声婉转苍凉的锁呐声撕开夜幕,蜿蜒的碎石小道上,一顶小轿晃晃dàngdàng地向着小遥山方向抬去,轿门上两盏白纸灯笼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夜色正浓,村民们早已熟睡,此时不少人被这似喜还悲的锁呐声唤醒。
“当家的,外边什么声音?”
那男人留心听了一阵,道:“听这方向,应该是李大山家的闺女出嫁了。”
“怎么会半夜……啊,是给了林家的那个?”
“正是。”
“唉,可怜那闺女,今年才十七岁吧?结了冥婚,就要守一辈子活寡了。也是他家流年不顺,该有这一劫,她若不嫁,她跟她妹也都是被发卖的命。我看那闺女自己倒有点主意,跑去给林大善人做了大儿媳,好歹将她妹妹保住了。”
那男人翻了个身,将头埋在被中,迷糊道:“别人家的事,你别管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山看看。”
青柳戴着盖头,坐在轿子里,身子随着轿夫的步子上下摇dàng。
夜风夹杂着雪粒,不时从布帘fèng隙里涌进来,chuī得她手脚冰凉。
出门时爹的哀叹,娘的眼泪,弟妹的不舍都还在眼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qíng绪压在心底。
林家大宅今夜灯火通明,白色的灯笼如雪片,挂满了整间宅子。
花轿停在大门外,身体健壮的喜娘过来请青柳下轿,并一路将她背到东边小院里。
院子正屋是锁着的,东厢房内燃着白烛,屋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
青柳在喜娘的提示下换上一身孝衣,跟随她到前院。
林家众人都在前院厅堂里侯着,堂中的布置与寻常喜堂倒没什么不同,只是将红绸换成了白练,另有一个半大的小子,抱着牌位站在一旁。
青柳低着头,按照喜娘的指示拜了堂,又被送回东边院子。那方牌位也被送过来,端放在屋内贡桌上,桌后墙壁上挂了一幅画,正是那日青柳见过的那幅。
喜娘与外人都退了出去,房中只剩她一人。
她定定神,起身给那座牌位上了三柱香。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可槐花婆婆之前与她说过,今夜这副牌位必须摆在新房里,等明天礼成,才能移进宗祠。
这也是本地的习俗,未成婚就夭折的男女,不论年纪多大,都不能算成人,死后牌位也没有进宗祠的资格。这大概也是林家大公子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托梦回来的原因。
青柳将香cha进香炉里,退后一步,抬头看那幅画像。
画中少年那猩红的大氅,在满屋子落雪般白练的衬托下,越发红得似yù滴血。
青柳没好意思盯着他的脸看,只匆匆瞥上一眼,那张扬肆意的笑容却映在脑中。
她忍不住再一次叹息,这样的人,竟英年早逝了。
她又退后一步,拜了三拜,心中默念:大公子,只望你看着太太的一片苦心上,若有所感知,便回来看看她。
拜完她便退到chuáng边,一身孝衣,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