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完结
店小二笑呵呵去了,不一时便将包子、粥水送进来。
江苇扶起莫霖,让他倚在自己胸前,先把药一勺勺喂了。莫霖高烧之中,牙关紧咬,前几勺药喂不进去,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江苇见状,只得捏开他下巴,一面在耳边哄道:「霖哥儿好生吃药,身子养好了,才好去寻你娘,你爹在天有灵,定不忍心看你现在这样。」一面舀了药汤子送进他口中。
也不知莫霖昏迷中听不听得明白,后面这多半碗药汤倒是都灌了进去,江苇喂完了药,又端起已经放温的粥水,照样一勺勺喂下去,这次只吃了小半碗,便说甚么也灌不下去了,江苇只得放下粥碗,让莫霖躺好,自己这才吃起那凉了的包子。一盘七八个包子下去,又把剩下的粥喝了,方觉出七八分饱。此时离了险境,倦意上涌,扯了被子将自己和莫霖盖好,疲惫睡去。
第六章
江苇倦到极处,沾枕即着,但因惦记着莫霖病情,睡得便不甚踏实,隔不多时便要醒来摸一摸莫霖额头,又或拿冷水重新涮了巾帕给他敷着,这般折腾了大半日,待到下午,莫霖高烧减退些许,江苇方安心睡了两个时辰,傍晚时分,又被小二敲门声惊醒。
那店小二拿了江苇赏钱,颇为殷勤周到,不止按时煎了药送来,又端来一大碗鸡丝面并一碗面汤。莫霖病得晕晕乎乎,面条一口也吃不下去,只喝了药并面汤。江苇填饱肚子,缓过些许精神,盘腿打坐,一面吐纳调息,一面看顾莫霖,只恐病情又有反复。
时近子夜,莫霖捂出一身大汗,江苇见他一时将被子踹开一角,一时胳膊挣出被窝,睡得颇不安稳,伸手一摸,已是衣衫湿透,忙给他脱了湿衣,拿热水擦洗一遍,换上干净亵衣,重又盖好被子,待过得一时,见莫霖仍未睡实,登时担心起来,先是摸摸额头,又使劲拍了拍他面颊,「霖哥儿,身上哪儿不舒坦,说话啊?」
莫霖迷迷糊糊睁开眼,嘴巴张开又合上,若非江苇耳力过人,险些听不出他吐字,待明白过来,方呼出一口气,伸手进被窝摸他下面,果然小腹处鼓鼓的,那根物事也半撅起来,是个憋得狠了的形状,想是这一日尽灌了些汤水的缘故,赶忙从床下找出夜壶,对正了那物事,道:「放心尿罢。」
不多时,便听淅淅沥沥一阵水声。
放完尿,莫霖果然睡得踏实了几分,江苇内息运行十二周天,自觉精神健旺许多,这才睡下。
莫霖这一病,直烧了足足两日,江苇守在床前须臾不敢稍离。
待到第三日一早,江苇睡醒,头一件事便是去摸莫霖身上,虽觉还有些热,却不似前两日那样烫手,已是好了许多,顿时松一口气,自去洗漱。待小二送药并饭食进来,这才摇醒莫霖,道:「起来吃些东西。」
莫霖烧了两天两宿,这时醒来,只觉身上软绵绵没有半分力气,被江苇扶着坐起,喂了两口肉粥,方生出些精神,便要将碗接过来自己吃,奈何双手直打晃,那粥险些洒出来,江苇看不过去,重又端过碗来,一勺勺喂食,一面喂,一面道:「你这一病吓了我一跳,若有个甚么不好,可叫我怎生向莫叔交代。」
提起父亲,莫霖眼圈又是一红,咬了咬牙,将泪水忍下,强笑道:「苇大哥放心,我还没给爹爹报仇,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
江苇一怔,看他一眼,想起莫恒临终遗言,正要劝解两句,只听莫霖又道:「我记得爹爹的话,可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我晓得那蒋晨峰权高势大,报仇不易,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慢慢等,总有机会可寻。」
江苇见他想得通透,便不再劝,只点点头,道:「报仇也好,平安过日子也罢,你心中有主意便好,我陪着你就是。」
莫霖初经大变,自觉天地之大,恍然间竟已孑然一身,心中空落落四处无着,虽立志报仇,却也止不住惶恐忐忑,直待听了江苇这话,忽地便觉有了依靠,一颗心登时落到了实处。
待吃饱了,莫霖心绪宁定,江苇见他精神尚可,便约略说了说这两日情形,提及此处老大夫所开方子,莫霖道:「那药方可在,我看看。」
江苇拿来给他。莫霖一眼扫过,放下方子,右手搭在自己左腕上摸了一会儿,道:「苇大哥,劳烦你把方子上的柴胡减去一钱,再加三钱郁金,重抓三付药来。」
江苇当即唤来小二要了笔墨,重新誊了方子,去抓了三付药回来。
莫霖心知自己这病是连惊带悲又外感风寒,并不是甚大症候,且又已脱离险境,便安心调养,待那三付药吃完,果然已好得七七八八。
江苇见他已能下床走动,心下松一口气,这才问道:「那日莫叔说叫你去苏州投奔令堂,我竟不知你母亲尚在,怎的莫叔同令堂不在一处过活?待你病愈,是先去苏州,还是另有打算?」
莫霖想了想,虽觉自家这点子事说出来不大好听,可江苇早已不是外人,也无甚可瞒的,便将自己出生前后之事一股脑说了出来,待说到母亲另嫁他人,父子俩避居沔阳,江苇不由咂舌,「令堂既已别嫁,你贸然上门,谢家可愿收留?再说……」
话到一半,摇了摇头。
他虽不曾说完,莫霖也晓得那层隐忧,哂笑道:「我娘改嫁这许多年,说不定早已生下三男五女,肯不肯认我这儿子暂且不说,便是真的认了,谢家愿收留于我,毕竟寄人篱下,日子怕也不是那般好过的。我又背着这血海深仇,谢家毕竟是外家,怕也不会为了我这一个外姓子去寻当朝二品大员的晦气。」
顿一顿,眉头微蹙,又道:「我爹说,他与我娘当年也是躞蹀情深的一对爱侣,母亲别嫁,实是有不得已之处,说不得我娘痛惜爹爹惨死,愿意帮忙也未可知。」
一时犹疑不定。
江苇也不催促,任他自己做主,只道:「你病还不曾好利落,且再好生思量几日也不迟。倒是有件事同你商量。」
莫霖抬头望他,「甚么事?苇大哥只管说。」
「莫叔临出门前应是带了不少银子,可惜路上掉了,那日收葬时,包袱里便只得十两,我这两日收拾东西,在那药匣子里又翻出二十两来,这两日咱俩住店吃饭抓药,统共去了四两七钱。你若决心去苏州寻亲,剩下这点银子也便够了,若是另寻出路,余下日子咱们便需紧衣缩食。我寻思着,不若回沔阳一趟,一是探探风声,看蒋家可还紧追不放,二是回妙春堂拿出些得用的东西来,别的不说,马上便要入冬,换洗衣物总是要的。若另有值钱物件,当了换些银子使,路上也便宜。只是我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八九日功夫,你一个人在此等我,可使得?」
莫霖当即道:「有甚么使不得的,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要人日夜不离。苇大哥只管去就是,只是千万小心,莫被蒋家人看见。」
说罢想了想,又道:「大哥回去后,到我爹书房里,把书案旁椅子搬开,那底下青砖并未封死,砖下是块木板,你撬开来,便可看见一处地窖,里面存的俱是珍稀药材,若是拿得动,只管全都带出来,路上没钱花了,拿去药铺卖掉,比去当铺可多得不少银子。」
江苇一笑,「晓得了。」
翌日一早,天色将明未明,江苇已起身整束,莫霖惊醒,也跟着起了床,见江苇洗漱完便要出门,心里不知怎的便生出几许害怕,也不知是怕江苇路上遇险,还是怕他撇下自己走了,然不等弄明白到底怕甚,手脚已快了一步,抢先拽住江苇一只衣袖。
江苇停下脚步回头,见他直愣愣看着自己,也是一怔,「怎的?还有甚事?」
莫霖愣了一愣,方道:「可带了银钱?」
「装了些散碎银子,路上买吃食尽够了。」
莫霖又道:「路上千万小心,遇到蒋家人躲着就是。」
江苇点头,「我晓得。」见他仍是一脸担忧,不禁拍一拍他脑袋,「我不在时,呆在屋里不要出门,别人问起,便说你是我兄弟,余下的莫要多说。放心,十日之内,我肯定回来。」
两人相处这几年,莫霖晓得他虽话不多,却是个言出必行的脾气,只这一句,心便安稳大半,松了手,送他出门。
此刻时辰尚早,却已有不少急着赶路的客人相继起身,那店老板并两个伙计或在柜前结账,或与客人打洗脸水,已是忙了起来。
江苇出了房门,叫小二去后院把马牵来,又去柜上同店老板道:「我有事要办,需出去几日,留舍弟在此等候。舍弟年少,不曾出过远门,还请店家帮着看顾些。」
说罢掏出银两,把这几日的房钱结了,又额外多掏了三钱银子,道:「舍弟病才好,饮食上不可亏了,毋须山珍海味,饭菜干净可口便好,银钱若有不足,待我回来再一道结算。」
店老板自然一迭声答应,「客官只管安心,小店待客向来周到,一准把小公子照应好。」
此时小二已把马牵到店门前,江苇又要了十来个烧饼充作干粮,翻身上马,不过须臾,便驰出这南诏县城。
这一趟回程,因怕撞见蒋府追兵,江苇不敢再走官道,只挑偏僻山路绕行,虽坐骑脚力不差,却足足花了五日方绕到沔阳城外。
此处距离沔阳城东门不过十里,乃是个小小村落,江苇随莫恒来此收过药材,记得那家药农所在,便寻了过来,想着先打听一二消息再进城去。那药农姓李,不过三十余岁,因家中行五,寻常被人唤作李五哥。推开李家院子那道篱笆门,江苇扬声叫道:「李五哥可在家?」
话音才落,便听屋里一人回道:「在,门外是哪个,进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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