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完结
那柳思然亦是得了肖余庆嘱托,将谢霖视作自家心腹,故此掌院虽已换了人做,谢霖于太医院中却是依旧行事如常,并未如何小心翼翼。余人中倒也有零星几个别存心思,于柳思然并不如何服气,奈何势单力孤,众人又多捧高踩低,无人跟随起哄,眼见闹腾不出甚花样来,渐渐便也老实起来。待到酷暑过去,秋风乍起,这太医院里已然又是一派宁静。
这一年,熹宁帝登基已有五载,虽不如前几代帝王励精图治圣明烛照,倒也算得上勤勉,乃是位守成之君,初初登基这几年,为着收拾几个不安分的异母兄长,更是着实兢兢业业了一阵子,直待三位兄长一个被赐死,一个老老实实就藩,一个受了惊吓自尽而亡,方才放下一颗心来,腾出闲暇往猎场秋狩。
熙朝太祖以武起家,方打下这万里江山,为不忘祖宗之本,历代皇帝皆是自小便习骑射之技,宗室之中亦不乏文武并重之人,熹宁帝武艺寻常,却是酷爱打猎,憋了这几年,早已手痒,如今终得做耍一番,自然兴致高昂,不止宣召近臣陪侍,连太后、皇后、亲近宗室等亦是陪同前往,正巧又赶上今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一干朝臣便也不曾劝谏阻拦,于是一干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平京城北三百里的猎场。
为防途中伤病,太医院中柳思然亦带着半数御医随队前往,一时宫中便只剩下年老体衰不便随行的几位老太医并四五名医士。谢霖本也当在随行之人中,不料这几日肖余庆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谢霖心中担忧,便自请留守宫中,也好随时照应。
因此去狩猎之人甚多,除皇后外,贵妃、淑妃亦皆随驾,这几宫之中的宫娥太监便也出宫不少,整座皇宫霎时空了近半,便连一应琐事也少了起来。太医院也难得清闲下来,几名御医闲来无事,上头又无掌院坐镇,索性前来点个卯便各自偷溜,只谢霖并三四个年资略低的医士看家罢了。
这一日,皇帝出行已有数天,谢霖先去肖府探望师父,见肖余庆身子见好,便又入宫来当值。半日过去,当真是闲出鸟来,正百无聊赖间,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到了门口,紧接着便探进个脑袋,问道:「刘太医可在?」
谢霖见是个十七八的小太监,面目生疏,以前并未见过,回道:「刘太医散值回家去了。」
那小太监又问:「王太医可在?」
谢霖道:「王太医随驾狩猎,尚未回宫。」
小太监眉头便皱起来,「这个也不在,那个也不在,那现下到底还有哪位太医在宫中?」
谢霖不知他来头,遂反问道:「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何事需寻太医,可能先说来听听?」
小太监寻不着他人,又见谢霖一身医士服色,遂想一想,道:「咱家姓杨,是昭庆宫惠妃娘娘跟前的,今日桐华殿宫人来禀,蒋昭媛身子不适,需召太医看诊。平日里与蒋昭媛看诊的多是刘、王二位太医,不想今日俱是不在。既如此,可还有别的太医当值?」
此次帝后出猎,诸妃皆随驾而去,宫中只余一位惠妃,因所生公主尚在襁褓,故此不便随行,于此间暂代皇后执掌宫务。蒋昭媛居处正是昭庆宫偏殿桐华殿,这一日偏生身子不适,欲请太医,遂只得禀至惠妃跟前,惠妃便派了这小太监前来太医院宣召御医。
谢霖听闻是蒋昭媛看诊,心头便是一紧,双手紧握成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瞒公公,今日宫中并无太医当值,只几名医士在此,也是各有差遣,目下只下官一人尚有余裕。公公若不嫌下官位卑职微,下官倒可同公公走一趟,为蒋昭媛诊一诊脉。」
想一想,生恐这小太监不应,又道:「下官谢霖,不久前致仕的肖掌院便是家师。」
这小太监本就不是蒋昭媛手下,不过领命而来罢了,到底能请哪位太医回去,原也不大上心,这时见请不着诸太医,却还有个肖余庆的徒弟,暗忖也足可交差了,登时点头应道:「如此也好,那便请谢医士随咱家走一趟罢。」
谢霖稳一稳心神,取来药箱背在身上,便随这位杨公公出了太医院。
昭庆宫位于皇宫东北一隅,自太医院过去,需绕道御花园,再横跨东西,两人皆是年轻之人,步履轻捷,却犹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谢霖这三年中也跟着肖余庆到过宫中不少地方,这昭庆宫却还是头一次来,跟在杨公公身后踏进宫门,便见北面、东面、西面各有一殿,皆是琉璃作瓦,青石为阶,雕梁画栋,极尽华美,北面那间上悬「承露殿」三字匾额,自是正殿无疑,乃是惠妃娘娘所居,西面那间略小些的便是桐华殿了。
杨公公将人领至正殿前,转身道:「谢医士请在此稍后,待咱家与惠妃娘娘回禀一声。」
说完进了正殿去,不多时出来,便领着谢霖往桐华殿走。
那桐华殿门口已然有宫女翘首以盼,早看见个年轻医士站在正殿阶下,只是不敢上前径直拽了谢霖进来,这时见杨公公禀过惠妃,便少了些顾忌,忙忙迎上前,道:「公公可回来了,我家主子方才又吐了一场,难受得厉害。」又问道:「怎的今日是位医士前来,却不见王太医同刘太医?」
杨公公道:「太医多出宫随驾去了,今日宫中无人当值,这位谢医士乃是肖余庆高徒,医术想必亦是好的,且叫他先与昭媛娘娘看一看,若无良方,待太医们回宫,再召来复诊就是。」
蒋昭媛因年轻貌美,又柔顺妩媚,这几年颇得圣宠,不止吃穿用度,请医延药亦是比照妃子,非太医不用,竟是从未叫一个小小医士看诊过,伺候的宫女们早习以为常,今日突然有变,那宫女便眉头一蹙,瞥了谢霖一眼,显是不大乐意,然皇帝此刻并不在宫中,偏偏又是这一宫主位的惠妃娘娘代行宫务遣人请来,便只得将不满之意压下,领着二人进殿。
谢霖自进这昭庆宫起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凝神四处打量,这宫女面色自然收进眼中,却只做不知,埋头跟了进来,一进殿门,便觉脚下一软,低头一看,竟是一整块细绒毯子铺在地上,花纹繁丽,不知价值几何,殿中又有紫檀美人榻、七宝琉璃瓶、珊瑚盆景等物,俱是世间奇珍,足见其圣眷隆重。
那宫女带二人行至殿中辟出的一间暖阁前,自有别的宫女掀开一道五色琉璃珠帘,谢霖进到暖阁中,鼻中先钻进一缕似麝非兰的幽香,再一抬眼,便见一张乌木雕花的床榻上拥被半卧一位宫装美女,鹅蛋脸上一对柳叶弯眉似蹙非蹙,许是因病,面色略显苍白,美艳外别有一股可怜可爱的风情,想来便是众人口中的蒋昭媛了。
那宫女行到榻前,俯下身去低声道:「娘娘,御医来了。」
蒋昭媛本在闭目休憩,这时睁开双目看过来,见是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医士,不由一怔,「这是哪个?怎的我没见过?」
那宫女只得将杨公公一番话如实回禀。
蒋昭媛听了微微一叹,「罢了,且先叫他看看罢。」
说着伸出一只右手,又道:「紫荷,看座。」
这叫紫荷的宫女搬来一只锦凳,谢霖行礼谢过,便开了药箱取出脉枕放在榻边,紫荷忙将昭媛手上玉镯等物卸下,安置在脉枕上,又在腕上放了块轻纱,这才退到一旁侍立。
谢霖沉下一口气,三指搭在脉上足有盏茶功夫,方抬起手来,问道:「敢问娘娘身上有何不适?」
紫荷便道:「我家娘娘今日一早便觉心口烦闷,捱到午时,才吃了一口鱼羹便吐了出来,只觉胸腹间十分不受用,连饭也不曾用完,过得个多时辰,方才略觉饥馁,便叫御厨做了醴酪送来,不想还不曾吃,光闻那味道便又吐了一场。」
谢霖听完,点点头,道:「从脉象上看,娘娘脾胃略有湿热,饮食不当,偶尔作呕也是有的,略作调理即可。不过娘娘此次作呕却并非为此,乃是有了喜脉,孕中口味有变,闻不得腥膻之物,有时一日之中连吐几场也是有的,倒是毋须顾虑。若实在难受,不妨用些酸梅、蜜饯,一则开胃,二则解吐,或可好些。」
此言一出,蒋昭媛登时神色一变,双目圆睁,抑不住惊喜之情,殿中侍立的宫女亦各个喜形于色。
杨公公也上前道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待皇上回来,不定怎生欢喜。」
当今皇上子嗣不旺,眼前只皇后膝下两位嫡出皇子,惠妃所出一位公主罢了,余下妃嫔要么无所出,要么出生不久便即夭折,蒋昭媛这一有孕,自然算得是件喜事。便于蒋昭媛自己,虽是入宫数年隆宠不衰,奈何一直不曾有孕,自是不免担心容华易逝,色衰而爱驰,如今得知有孕,不啻于下半辈子有所依凭,自是喜出望外,当即面上涌出一抹红晕,精神也缓了过来,颤声问道:「医士可看真确了?当真是喜脉无疑?」
谢霖笑道:「娘娘有孕尚不足两月,许是自己觉不大出来,不过这脉象却是清清楚楚,再错不了的。下官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娘娘大可安心。」
蒋昭媛这才放下心来,连声道:「紫荷,看赏。」
紫荷当即取了铸成如意状的几只金锞子来,不止谢霖,便连杨公公亦得了一对。
两人谢过赏,谢霖一指榻旁正冒着袅袅烟气的香炉,道:「娘娘眼下有孕在身,不宜再用熏香,还请将此炉撤掉。下官再开一副安胎药,能用到坐胎满三月自是最好。若自觉身子康健,不吃也没甚么。」
蒋昭媛头次有孕,欢喜过后便是百般担心,唯恐胎儿坐不住,这时听得谢霖有保胎之法,哪里会不应,忙道:「只管开出方子来就是。」
谢霖写出方子呈上,蒋昭媛略看一眼,便将方子交予紫荷,命去御药房取药。
一时众人皆告退出来,杨公公径自回去惠妃跟前复命,紫荷便随谢霖一道往太医院去。
那御药房便在太医院西配殿中
,因得章桓赏识,御药房中诸太监与谢霖也是相熟的,且因着谢霖不似别个御医那般瞧不起阉奴,故此诸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也多是求到他头上,此时见谢霖陪着个宫女进来,便有人主动上前来问:「谢医士今儿个来可是有事?」
谢霖便道:「桐华殿蒋昭媛有孕,还需劳烦公公配一剂保胎药来,好交与这位女官带回去。」
这太监名叫崔言,以往也曾往桐华殿送过药,识得紫荷,见她一脸喜色,赶忙堆出笑来拱手相贺,继而道:「咱们这御药房上下谁不晓得谢医士医术高明,谢医士拟的方子,自是能保娘娘母子安康的。二位且稍待片刻,我这便配药去。」
他自紫荷手中取了方子,转身便往西墙那一排药柜走,一面走一面向另外几人招呼,「小喜子,把这方子抄一遍存档。老高,且与我搭个手,将药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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