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完结
自这日起,莫霖便跟在父亲身后,一面学着诊脉开方,一面帮着打点琐事。有病患前来求医,莫恒诊完脉,便叫莫霖也来摸上一摸,摸完了,父子两个各自开张方子出来,互相一对,便知用药差在哪里,病人拿了正经的方子去抓药,莫霖开出的那张便被父亲拿来讲解,君臣佐使哪里用的不对,药量是大是小,药性如何变化,晚上再拿着医书印证白日所讲,竟比莫霖在学中念书还要辛苦几分。好在他天资聪颖,于医药一道上悟性颇高,一点就通,虽则惫懒了些,可有莫恒从旁督促,这进境比之旁家医馆的学徒可不知快了多少,不过一年光景,于风寒、脾胃之类寻常症候开出的方子已是不用莫恒多大改动,唯有疑难杂症上的药物配伍、针灸之道尚需莫恒从旁把关,却是积年经验方能弥补,绝非一蹴可就了。
沔阳夏季多雨,入秋后方得好些,只今年也不知怎的,眼见临近中秋,雨水却一直不停,虽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可天气也眼瞅着凉了下来。
这一晚,莫霖总算将江苇教的这一趟拳脚尽数学会,七十二招拳法从头到尾使将出来,不说如行云流水,倒也虎虎生威,直将莫霖打出一身热汗。江苇提前已烧下热水,这时水温正好,两人便抬了浴桶进前堂沐浴。
江苇做事爽利,不过盏茶功夫,已是冲洗干净,换了干净衣裳,莫霖却懒洋洋地泡在水里不愿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苇大哥,你年纪不小了,可想过娶妻成家没有?」
江苇正在铺床,看他一眼,「问这作甚?」
莫霖转过身,趴在桶沿上,「今儿个下午你去药材行进药时,媒婆李妈妈过来了,寻爹爹说话,开口便打听你,说是前些日子来咱家看病的卢老板,便是在骡马市上开油铺的那个,相中了你勤快,模样也好,想把他家女儿许你。卢老板没儿子,只得这一个闺女,不嫌你来历不明,也不要你聘财,只求招你做个赘婿,日后给他养老。爹爹没应,只说得你愿意才是,叫我来问问你。」
江苇盘腿坐在床上想了想,半晌,摇了摇头。
莫霖追问,「你这是不愿娶成亲,还是不愿做赘婿?还是你不喜欢他家姑娘?我听李妈妈说,卢家闺女模样虽不算出挑,倒也一副福相,且性子好,会理家。你也是见过的,便是上个月来咱家给卢老板拿风寒药的脸盘圆圆的那个姑娘。况且卢家铺子不大,可赚的钱也尽够嚼用了。若是换了旁人,卢老板也不敢问招赘的事,不过想着你反正记不得出身来历,现下这个江姓也是随口起的,做不得准,谈不上丢祖宗的脸,断了香火甚么的,这才托人来问。」
江苇回想半日,总算记起来那姑娘模样,「原来是她。」
还是摇摇头,道:「那姑娘是不坏,赘不赘婿的也不打紧,只是我没想着成家。缔结姻缘本是结两姓之好,我这般出身不明,也不知原本家中是个甚么光景,万一早已娶亲,又或身上背着官司,日后不管是自己想起,还是被人找了来,总归是场麻烦,没得耽误人家姑娘。」
莫霖眨眨眼,「那你若是一辈子想不起来,这一辈子都不成亲了?」
江苇笑道:「那也未必,若过个五六年还记不起来,又有合心思的,成个家也好。」
莫霖上下左右打量他一遍,嘿嘿一乐,「说到底,还是那卢家姑娘没对你心思?那你到底喜欢甚么样的姑娘?说来听听,回头我跟爹说,叫媒婆有那好的再来说与你。」
江苇不答反问,「且莫说我,我只问你,那李妈妈今日来只问了我不成?便没给你说一门好亲?」
莫霖自在铺子里帮忙起,街坊四邻便都晓得了他这是要子承父业,莫家人口少,门风清正,守着个医馆,每日进项不少,过的是富裕日子,莫霖又生得好看,早有不少人家前来打听,前几年是给莫恒说媒,今年起却是捎带上了他,上门的媒婆光江苇见过的便不下三五个,这时便拿出来打趣。
莫霖脸皮一红,「有是有,那姑娘我也认识,生得是不错,就是胖了些,不过我爹说先不急着应下,再等两年,说不得有更好的。」
江苇眉毛一挑,促狭道:「胖点有甚不好,胖是福气,不光冬天抱着暖和,睡在一起,比那瘦的可舒坦得多。」
莫霖不明其意,好奇问,「如何胖的就比瘦的舒坦?」
江苇不言语,只哈哈大笑,莫霖悻悻然道:「不说便算了,等我长到你这般大,自然也能知道。」
一面说,一面从浴桶里出来。
他皮肤白皙,身上挂着水珠,在灯光下看来便如上好白瓷,熠熠生辉,身段虽还单薄,却匀称紧致,青涩中透出勃勃生气,自有一股风韵。江苇往日里不曾留意,今日冷不防多看两眼,忽觉喉头发干,不由微微一怔,赶忙将眼光移转开来,不敢再看。
莫霖混不自觉,擦干身子穿好衣裳,招呼江苇一起把浴桶抬了出去,各自回房睡下。
中秋前一天,绵绵阴雨终是停了,露出晴空一片,莫霖一大早便张罗着过节,要去买月饼、鲜果并酒水,来寻父亲要银子,莫恒从柜上拿了二两予他,嘱咐道:「月饼去南城的张记铺子买,果子你看着办,酒水要前街醉仙居的,多买些,伙计们也要给一份才是。」
正说着,妙春堂外来了辆马车,赶车的伙计想是着急,那马车跑得颇是不慢,到了门口一时刹不住脚,险些撞着人,自车上下来个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跑着进了妙春堂,连声问,「莫大夫何在?莫大夫何在?」
伙计于旺正送一位主顾出门,迎面撞上来人,忙道:「我们莫大夫便在这里。」
领着那人到了柜前。
莫恒一见来人,乃是相熟的,便是定国将军府上的田大管事,往日里进府看诊,多是这位田管事招呼,此时见他急得满脑门汗,忙问,「田管事这是怎的了,可是府上有人得了急症?」
田管事一跺脚,「可不是怎的。我家大小姐早起摔了一跤,初时没怎的,过不多久便腹痛难忍,如今人已疼晕了,请莫大夫赶紧过去看看。」
这位定国将军名唤蒋晨峰,乃是毅勇侯蒋家次子,自少年起便随父出征,屡立军功,未及四旬,便已得封定国将军,三年前调来此地任沔阳总兵,主掌一州兵事,论位次,仅在沔阳知府之下,但其出身显贵,又是知府这等清流文官所不及了。
这几年间,蒋府但凡有人生病,均是来妙春堂求医,莫恒晓得这家人身份贵重,不敢怠慢,赶忙吩咐于旺,「去把我那药匣子拎来,我这便去一趟。」
急匆匆跟随田管事上了马车。
蒋府便在城北双桂巷中,马车驶得飞快,不一时便到了,莫恒跟着田管事进去,一路前行至内院,蒋府的丫头婆子已在二门上候着,一见大夫来了,赶忙领人进去。
莫恒以往来给蒋府夫人看过诊,识得领路的丫头翠云乃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一等大丫鬟,思量蒋夫人定是爱女心切,许是亲自等在里头,果然便听翠云道:「莫大夫,我家大姑娘病势急,夫人和老爷心焦得很,都在姑娘房中等着,请莫大夫务必给我家姑娘仔细看看,不拘甚么贵重药材,但凡用得着,您只管开出方子来。」
莫恒不想定国将军居然也在,暗忖这位蒋家大姑娘病况不知怎生凶险,心下登时一凛,嘴上却安慰道:「莫慌,且待我先看上一看。」
说话间,进了一处小院,草木锦绣,处处可见匠心,极是雅致,想来便是蒋大姑娘的院子,只是一行人脚步匆匆,莫恒也无心浏览,跟着翠云进了正堂。
堂中,蒋晨峰夫妇果然在座,夫妇俩一脸愁容,蒋夫人更是泪水涟涟,精致妆容已是哭得花了,见了莫恒,慌忙站起,一叠声道:「莫大夫,您医术高明,可千万救我女儿一救。」
蒋晨峰不似夫人那般失态,然也眉头紧皱,一摆手,阻了莫恒见礼,只道:「有劳先生费心。」
翠云已打起帘子来,莫恒便也不和他们客套,略一拱手,进了内室。
内间乃是蒋大姑娘起居之处,一张紫檀雕花架子床外守着数名丫鬟婆子,银红色软烟罗制成的帐子垂下,遮了个严严实实。翠云上前,自帐子里轻轻扶出蒋大姑娘一只手来,请莫恒诊脉。那手腕皓如白玉,上面带了只金钏,纤纤玉指虚蜷着,小指上露出一节指甲的断茬,翠云见莫恒盯着那断茬看,忙道:「我家姑娘方才实是腹痛难忍,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弄断了,不多时便晕过去了。」
莫恒眉头一皱,在小丫头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右手三指搭上蒋大姑娘手腕寸关之处,摸了一会儿,吩咐道:「把金钏卸了。」
便有个婆子上来把那金钏褪了。
莫恒重又摸了片刻,脸色便不怎么好看起来,打量一下那婆子,见她一脸忧色,问道:「这位妈妈可是平日里在姑娘身边伺候的?」
那婆子一福身见个礼,「老奴姓李,是大姑娘的乳嬷嬷。先生可有甚么吩咐?」
莫恒略一沉吟,道:「请李妈妈附耳过来。」
将李嬷嬷招到身边,低语道:「请妈妈把你家姑娘贴身小衣褪下来,看看下面可有出血。」
李嬷嬷是蒋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从官宦人家到侯门贵府,先后伺候过两代主子,端的是既有忠心又有阅历,听了这话,便知莫恒疑心的是甚么,心里咯噔一声,头上冷汗刷地便下来了,只是事到如今,性命要紧,却也顾不得许多,一咬牙,钻进帐子里,把帐子拢严实了,褪下蒋大姑娘下衣,只看一眼,已觉天旋地转,硬撑着出了帐子,下床时,终是忍不住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翠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妈妈小心。」
李嬷嬷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看着莫恒,「有,有血……」
莫恒点点头,又问:「出血多吗?可已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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