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容府是容家庄的大户,容家庄里的人却多是妇孺,少见青壮,容府里更是军营里的规矩,小厮仆役个个jīng神头十足,看在李章眼里,恍惚有些侍卫营的风范,不禁心里暗暗称奇。
容夫人不过五十上下,穿着家常的鸦青色滚着竹青万字纹的棉袍,黛色裙裾,银丝斑驳的发际勒着一条绛紫色的抹额,一张脸白里透着青,神色疲惫却是不怒自威。
容少爷容燮一路已与李章和芷清互相见过礼,这时引着他俩进了厅,略略介绍后,容夫人客气地与芷清见礼,芷清规矩地以后辈之礼回礼后,近前请脉问病。
李章安静地坐在一边,容燮有意试探,李章神色自若地一一应答,自言和芷清是表兄弟,因芷清母亲临终的托付,千里迢迢出来寻亲,因不知那人具体居处,故而打算过完年再继续寻找。
容燮闻言很认真地说:“我家世代居于此地,人面多少熟悉些,不知二位想要寻找的人是谁,在下或可帮助一二。”
李章拱手相谢,推辞道:“表弟要寻的人常年居于山林,xing子孤僻,不愿与人多jiāo,恐怕容少爷也帮不上什么。多谢容少爷好意,却不必费心了。”
容燮不再坚持,见芷清已写好方子,起身过去接过,又细细问了些注意事项,才听从母亲吩咐出去安排午膳。席间容燮又泛泛地问了下两人的身世,见他们都不yù多说的样子,遂不再多问。只是看见李章好奇于家丁拿来给他检验的弓箭时,大方地送了李章一把。
再说司马逸,自从知道李章还活着后,整个人就如脱了层壳般,变得轻松疏朗起来,于朝政一事更加上心,经常会躬身细问至郡县,在刚刚落幕的宁州侵地案的背景下,他的此举令下属官吏越发的战战兢兢。吏部尚书沈尧臣进而提出设立官员考察机构,专职负责官员的政绩考核,明访为主暗查为辅,以制衡官员之间的营私舞弊和收买包庇。
司马逸原本就是因为宁州侵地案而对基层吏治有所警惕,见此建议颇为赞同,遂令沈尧臣细化章程,推举人选,将此事落到实处,同时要求刑部和大理寺将与侵地案有关的贪墨、伤人案件专案处理,务求做到不偏不徇、量刑而判,在重判主犯的同时亦不要扩大株连,对数目微末仅为同污自保的官吏,以罚奉记过为主,给予他们改过从新的机会。但此过失需记入考核记录,再有二犯则加倍重罚。
相对于建平元年朝堂大换血时的宁错勿纵,司马逸此举实在是温和得出人意表,众人私下猜测之余,同时感受到肃帝不同以往的态度和决心。那些立场不坚定惯随大流的人很快就分出了两类,一类有所觉悟,定下心来安于职守,另一类继续察言观色随意立场,不久就在新一轮吏治考核下淘汰出局,时间一长,倒真使吏治清明了起来。
司马逸还趁此时机,要求刑部重修刑律,细化刑责,取消部分烈帝年间特别颁布的严刑峻法,要求刑部像吏部那般设立刑案督察机构,专门处理民告官案,允许苦主在特定的qíng况下可以直接向督察官投递状纸。
这一项改制提出后,在朝堂引起了激烈的争辩,直从年前争到了年后。许多人不能接受,认为颠覆了官与民的根本,但同时也有支持者,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据,以理相驳。
这场争辩最终以支持者渐多而结束,虽然有不少半路转向之人是揣摩圣意之后的转变,但重修刑律终是因此而顺利展开。而作为此次风波的始作俑者,司马逸却始终高坐于上,托颐细听双方的辩论而不发一词。
对于司马逸的这种变化,前朝众臣虽有意外却都不觉得有异,就连穆严也只感到了欣慰,以为司马逸终于放下了与李章的孽缘,一心以国事为重了。只有靳白心知肚明,却同样不对此多加评论。
让暗卫暗地寻查李章的密令早已发出,宁州暗卫的动作仍是慢了一拍,寻到木彝山时李章和芷清早已离开多时,再要继续找,便真如大海捞针一般了。
靳白闻报犹豫了一阵仍是据实相告于司马逸,司马逸果然沉了脸,片刻之后却又释然,苦笑着对靳白说:“他若肯轻易被孤寻到,当日也不会那般决然。你只记得莫要放松就是。”
靳白皱眉:“暗卫网虽是早已成型,如此去寻一个善于伪装之人却也难办。况且暗卫们认不得李章,旁人却是难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人曲解了皇上的意思,李章的境遇怕就堪危了!”
司马逸沉默,心知靳白真正的意思,却依然不愿松口。默然坐了好一会,他忽然寂寂地一笑:“所以孤才要整顿吏治重修刑律啊!”
靳白终于有所动容,看着司马逸,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迟疑半晌,仍是出言提醒道:“皇上答应过靳白……”
司马逸漠然扫了靳白一眼,淡淡地说:“孤自然记得。”
靳白咬牙,继续追进一句:“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靳白终于吁出口气,摊开新整理好的暗卫报告,将心思拢回到正事上:“北地暗卫传回消息,鲜卑老单于病重时,已经难以控制各部从王,去岁使臣过去议和时,其内部已有分裂之象,仅是因为老单于威势尚在,才勉qiáng拢聚,答应了我们的议和,但仍有小部分人趁乱过界骚扰。
年中老单于晏驾后,各部从王为新任单于之位一直争执不休,近日终于分裂。如今西部由柯留比部和步依希部相争,东部则由老单于钦定的新单于所率,实力远逊于西部两部。新单于有意向我朝示好,以换取自身安定,年后应有使臣来访,求取庇护。”
司马逸点头道:“说起来,去年亏得他们答应了议和,才未与柔然一起趁隙相bī,孤不领qíng都不行。”
“成轩投靠柔然后,不知与大可汗达成了什么协议,被封为国相,还娶了可汗最喜欢的莫莫公主,暗卫正在设法埋眼线进国相府。”
司马逸冷笑道:“果然是数典忘祖不择手段!哀军虽然一直奉成家马首是瞻,这一次恐怕没那么讨好了。你看能不能渗透些人进去,好好的大魏子民,孤就不信他们会甘心受蛮夷驱遣!”
“臣已令白启、白依着手准备。白依上次传来的报告里,新一批暗卫已经上路,估计年后就能有所安排。”
“好。先密切注意成轩和那两部鲜卑的qíng况。如有可能,尽量挑引他们争斗。让苏青阳静观其变。”
靳白领旨退出后,司马逸又把周懋和兵部尚书一起找来,要孟尧頫尽快制订出重编军制的方案,将防御重点移至北疆,尽量加qiáng定北军的军力。
孟尧頫看了一眼周懋,低头回禀道:“定东军自讨逆战后一直未得补充,军力疲弱,臣建议直接并入定北军。定南军可调至代县、张垣一线,与并州的定北军互为呼应。但周大人对军备开支多有质疑,再要加qiáng恐怕周大人不肯支持。”
周懋据理力辩道:“成家把持户部多年,大量税银不知所踪,虽有益州伪帝抄没财产的补充,亦不足一二。如今均田制尚在起步,民生极为薄弱,恐难支持再起兵端。臣以为当今之际,应尽力避免兵祸方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