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那是李章不愿记住的过去,更是芷清无法纾解的心疼。
好一会,两个人都没有出声,直到芷清长长地吁了口气,李章才轻轻地说:“妹妹不必如此,我现在,很好。”
芷清闷闷地“嗯”了一声,终究心中不忿,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喜欢还让哥哥伤成了这样!”
李章一愣,回头去看芷清。芷清心虚地将身子缩低了一些,小声解释道:“那时候,他们都说,他……为了哥哥,将老皇帝……都气没了。”
李章低垂着眼帘不做声,芷清有些心慌,连忙解释道:“我那时想去京城叔叔偏不让,心里放不下,才去打听的。”
李章叹了口气,抬起眼睛看着芷清,有些艰涩地说:“他也许,是真的喜欢吧。可我,接受不了那样的喜欢。他明知道我最恨什么,却还是把我……我在那里面慢慢地死透了,这样的喜欢……”李章自嘲地摇头,再开口,字字皆是嘲讽:“他要的,不过是我的臣服,喜欢的,又哪里真的是我。”
芷清呆呆地听着李章说话,虽然不明白,也仍是听出了其中化解不开的悲哀,不禁伸手抱住了他。
李章长长地出了口闷气,握住芷清环在身前的手,微微有些迷茫地继续说道:“从前,我很怕他,无论我怎么做都免不了被他责罚;后来,又觉得他有点儿可怜,没了王爷这个身份,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ròu的凡人;最后……,到最后我才明白,最可怜的其实一直都是我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逃不开被人qiáng加给自己的命运。
娘亲在时,我想为她挣诰命,也许,我会继续忍下去。可是,娘亲已经不在了,我还要那些做什么呢?我只剩下自己这颗心,不能再轻易就被人夺去。那样的话,我就当真什么也不是了……”
芷清大恸,伏在李章背上用力地说:“哥哥!芷清何幸,得哥哥眷爱!”
“傻妹妹!是你帮了我呀!我曾经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死透了……”
芷清闻言又喜又悲,埋在李章身后悄悄掉起了眼泪。
李章感慨地轻拍着芷清的手,对她、也对自己说:“我既是重生了,就已不再是过去的我。妹妹又何苦还要如此放不下呢?”
芷清不好意思地放开手,仍是低着头,带着重重的鼻音应道:“芷清听哥哥的。”
李章闻言笑了起来,取过布巾递给她,自己背转身去将打探回来的消息一一说了,末了,征询地问道:“平度的人虽然已经撤了,再留在此地终究不安生。不如我们就此北上,去找师……刘老先生的藏书dòng,可好?”
芷清有些犹豫,盯着李章看了一会,不确定地说:“北地寒冷,我准备的衣物恐怕难以抵挡,哥哥的身体虽然调养回来了些,终究未曾全好,这时候过去,若是捱不住可如何是好?”
“哪里会捱不住……”
芷清没接话,只是伸手拉过李章的手,搭指探脉。李章忽然就有些心虚,不自觉地动了动右腿。
芷清眼尖,一眼看到心中已经有数,不动声色地探完脉,神色更是不满。
“今日那场雨哥哥竟没躲过么?你这身子哪里还能着寒受凉!……”
李章不等芷清说完,赶紧投降:“就淋到一点,你看我也没有发热……”
芷清气急:“你还要等到发热!昨日就该回来!竟然还和豹子打架!……”
李章噗嗤笑出了声来:“是呢!那豹子太坏了,非要和我打架!”
芷清气得跺脚:“哥哥!”
李章见芷清的眼眶又红了,连忙止了笑,摆手安抚道:“真没那么严重,就是腾跃时腿软了一下,才被它抓了一把,我就把狍子腿给它了。”
芷清弯腰去看李章的右腿,李章犹豫了一下,放松jiāo给了她。芷清卷起裤腿,所见之处依然的伤痕斑斑。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触按着,渐渐到了疑似断过的地方,大力按压了下去。李章浑身一颤,忍住了痛呼,却没法再保持身体的自然。曾经的断骨之处,已经绵密地痛了两天,到底瞒不过,只能暗暗苦笑。
芷清这回却不再唠叨,走去窝棚边翻出一瓶药酒,替李章大力搓揉起来。李章没料到芷清的手竟是如此有力,痛得乱了呼吸,却笑着说道:“妹妹好大的手力!”
芷清不答,好一会才闷闷地说:“疼了才有效。哥哥这个样子,如何还能去北边!”
李章不以为然道:“它若要疼在哪里都是一样。妹妹放心,我没有那么弱。”
芷清叹息,知道李章已有决断,也就不再坚持。
几日后,两人离开木彝山,沿着当初司马逸进宁州的山路辗转穿越益州,直奔幽州而去。
朔风阵阵的张垣城外,几条黑影从隐蔽处找到暗藏的绳索,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城墙,避过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向城内掠去。
城内议事帐中,定北军偏将军张羽正和驻守张垣的右将军容桓商议军qíng,议及最近城外鲜卑人的变动,张羽善意地提醒容桓有所防备。容桓明显对苏青阳派来监督自己的张羽带着qíng绪,闻言不以为然地说:“云中就是柔然与鲜卑狗咬狗的一块骨头,哪年不要相互咬上几口,没什么好奇怪的!”
张羽见状不好多说,回到自己住处后亲兵刘易峰向他禀告道:“凌校尉回来了。”
张羽连忙让凌云聪进来。
凌云聪一身gān脆利落的黑色夜行衣,露着一张清冷英俊的脸,对着张羽躬身施礼后,回报几日来的收获:“太仆寺一带进驻了两部鲜卑,各自扶老携弱,却又虎视眈眈,鲜卑内部似有变故。”
“云中那边qíng况如何?”
“哀军日前已全军退入九原。”
“这是在让出云中?”
“卑职也以为如此。”
“成轩这是想联合鲜卑啊……”
张羽沉吟起来,凌云聪见状再施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凌云聪被司马逸指派进定北军后,不得苏青阳喜欢,被直接派给了容桓。容桓是王豫章的亲信,自然更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他在容桓帐下当了半年勤杂小兵,直至张羽过来,才因他酷肖李章而被张羽讨到身边,之后很快建立了军功,升为校尉。
凌云聪比从前瘦了不少,眉眼间也少了当初的飞扬骄傲,变得沉静而冷硬,看在张羽眼里,和当日的李章不说像个十足也已像了八分。因此,即便张羽知道李章当初的际遇多少是因他而起,看见他安分沉静的样子也终究不忍过于苛责,更何况上了战场的他毫不惜命奋勇当先,也就很快揭过了心里那点刺刺的感觉。
张羽自从肃帝登基后就不再有李章确切的消息,只知道他被司马逸保护xing地带入了宫中,张羽对此始终有些心中无底的忐忑不安。如今,每次看着凌云聪,张羽总会比从前更多地想起李章,心里也就慢慢地有了再和李章并肩而战的念头,且一日日滋长得茂密,让他无端就觉得有些心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