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李章听出了风瑜哭声中死别般的撕痛,惊得清醒过来。他转头看着被张羽和吴子俊坚持扶住的司马逸,想着司马逸刚才那异乎寻常的表现,目光闪烁,渐渐晃出了惊愕和不忍。他走到木屋前,双膝跪地,对着紧闭的木门,诚恳相求:“王爷病势怪异,延医无数却越来越混沌,才致使下属失了方寸惊扰了神医。神医既是不喜汉人官家,李章妄自揣度,必是曾有被官家欺凌的往事。王爷是新封的宁王,便是这宁州之主,神医之痛之恨,王爷必能替神医解之,而神医相救之qíng,王爷也必会记之。李章不敢妄谈仁慈博爱,只请神医一念的转圜,救了王爷,也救得自己。”
“救?几十年的恩怨,岂是你一个huáng口小儿看得通的!”
“不试过又怎知解不开?”
“官官相护,莫以为山野村人就无知无识!更何况汉家对苗人的轻视厌憎!”
“请试着相信一回!”
“我如何知道能信他?”
“……因他也是受伤之人。”
金益冷笑:“伤了王爷,岂非早被你们剁碎了!”
“……那是他喜欢之人。”
李章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却觉得还是直说比较好。他再懵懂,也早已看清凌云聪的离去对司马逸的打击。他虽然害怕厌憎司马逸,却知道他对别人并不像对自己那般无常冷酷,对凌云聪更是非同一般的欢喜宠爱。他只是因为事关表兄,更因为因表兄而被无辜牵连的自己,而始终对这件事避而不想。
金益闻言明白了:“伤心人啊……”
屋中静了下来,良久,金益想起之前看到的种种,忽然又问:“他喜欢的不是你?”
“当然不是。”
“那他刚才……?”
“李章说过,王爷病得混沌。”
“呵!只怕是真清假浊。”
“……李章不明。”
“不明也好。这世间,qíng,才是最伤人的毒,无药可医。”
李章无语,却见木门已开,金益冷厉依旧,俯视李章的眼中却隐着淡淡的怜惜,让李章顿觉亲近,仿似和外公一起。
“他是个好王爷?”
“会是的。”李章同时也在说服着自己。
“你喜欢他?像……他一样?”金益一指哭得浑身无力的风瑜。
李章摇头:“不。”
“那又为何替他求我?”
“李章只是,不愿见人伤心难过。”
“好一个不愿见人伤心难过……”金益抬头,遥望着山外轻轻地说:“金益救不得恩人,连恩人的孩子也救不出……九泉之下,恩人必是伤透了心罢……”
李章闻言,心知自己的猜测对了,听着金益沉痛的语声,也是全无欢喜之意。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跪着等待。
果然,金益从回想中醒过神后,对着李章沉声道:“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云南,赵祈南!”
李章不知赵祈南是何人,却听出金益语中的杀气,踌躇着,问:“杀他?”
金益冷冷地看向又被侍卫扶近的司马逸:“查清楚了再杀也不迟。但要先救个人回来,否则,莫怪金益袖手!”
第17章 往事
司马逸此次离京南下,一路行宿民栈,未与任何官员打过jiāo道。进益州后,因病qíng不妙,风瑜以宁王侍从的身份拜见益州刺史,益州刺史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随便请了个郎中就把风瑜打发了。后来再上路,一路不断的刺客变得更加频密起来,段什锦以保护王爷之名,令全队隐藏踪迹,乔装改扮避走官道,直至在杨家坝低调住下。
金益提出条件后,李章和张羽吴子俊就快马加鞭赶去了云南。到了地方稍一打听,就探得了赵祁南的府邸。因司马逸是个被贬的闲王,且不知赵祈南立场如何,本着谨慎的原则,他们不能打着宁王的旗号公开救人,更重要的是,连金益都不知道芷清是如何的样貌,他们就更是对面不识了。于是只好先把人找到再说。
赵祁南,曾任益州都尉,安平二十一年迁升宁州刺史。他在益州任都尉期间,曾带兵平息了川滇边界最大的一次苗民叛乱,在当地素有屠夫之称。升任宁州刺史后,依然手腕qiáng硬,对当地的夷族多方弹压极少抚恤,造成了汉夷之间越来越对立的结果。
二十年前,金益在汶山行医采药时不慎跌落悬崖,幸被同样进山采药的宋清河所救,带回家中养伤。宋清河当时已是益州名医,因不喜赵祁南的霸道,避入汶山,日子虽然比在雒县时清苦,却胜在心qíng愉快。金益和宋清河,一个苗医一个汉医,一探讨起医术药方就是废寝忘食滔滔不绝,不几日已是深以为知己。
金益伤愈后告别宋清河回到越巂郡。不久,因不堪官府倾轧,当地苗民奋起反抗,爆发了安平年间影响最大的苗夷之乱。益、宁两州一度有数十苗寨加入乱军,还有不少其他少数夷族也参与其中,乱军直bī雒县。益州刺史羸弱,提议抚恤却被都尉赵祁南否决。其后赵祁南亲自领兵讨伐叛军,诱杀叛军领袖后,在邛都以jīng良骑兵nüè杀数万苗民,并于嗣后大肆抓捕苗民为奴,一度造成益州辖内无数苗寨空弃的局面。
金益因为正好身处叛乱的源头,且身为苗医,自始至终跟随其中,只是避过了邛都的屠杀,却难逃被抓为奴的命运。
三年后,赵祁南父亲病重,派人寻到宋清河,押回府中为父亲治病。宋清河在赵府意外地见到了被判为官奴的金益。看到已被劳役饥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金益,宋清河心痛万分。他一边为赵老太爷治病,一边设法营救金益。
不久,赵老太爷病逝。赵祁南是个大孝子,为父大办丧事,府中人来人往,乱成一团。宋清河用早先为老太爷诊病时方便出入的腰牌,趁乱放走了正在gān活的金益,却在出城时被人看破。宋清河拼力缠住守卫,助金益逃离。
金益逃离后立即赶往汶山宋清河家,却只见残垣一片。他不敢现身细查,再想回雒县时察觉到周围山林中官兵的踪迹,只能更往深山里逃去。后来他翻山越岭逃入宁州地界,因赵祁南对益州苗人的迫害始终未减,不敢再回去打探宋清河的qíng况。直至一年后,金益才从一个误入深山的益州行商口中,听说了宋清河因私放苗奴被赵祈南所杀,其身怀六甲的妻子亦被充做官奴的事qíng,痛苦万分。他痛恨自己轻信了宋清河为他自己所做的担保,更恨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拒绝他的帮助,但是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之后金益一直徘徊在宁、益边界,在行医治病的同时也向形形色色的行商旅人打听宋家娘子的qíng况,最后终于被他打听到宋娘子为奴后被赵祁南留在府中,不久产下一女。因宋娘子产女时赵祁南那不慎从树上跌落昏睡了三天的长子也同时醒来,赵老太太认为此女甚是祥瑞,特意向赵祁南要了宋娘子和孩子,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