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他坐起身来,手指刮过李章脸上的泪痕,心中有了新的考量。
李章清醒时已回到自己的小院,坐在桌边喝茶的何总管见他醒了,慢悠悠地jiāo代了三王爷的处罚:恣意纵qíng不听管教,杖责二十。
李章不知道是怎样捱过的杖责,在那样的qíng势下,以那样的罪名……
身上是一下一下重重打落的板子,耳边是毒虫般的窃窃私笑。他不明白为何要遭受如此羞rǔ,只因为表兄借了自己的名?那他的冤屈又该去哪里申述?!这世上无人靠持便处处艰难他自小已知,可如此霸道地连服软求饶都被剥夺,又让他怎么办?
他恨不得死在杖下。苦苦压抑的神志深处,却总舍不得病弱的娘亲。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面目回去见娘,却还是舍不得。
娘说,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他再不能为娘挡风遮雨,却仍希望她能颐养天年——即使只是自欺欺人也好,自己活着娘才有机会。
这么想着的李章心里发了狠,无论怎样,无论怎么难熬,为了娘亲,他都要努力活下去。
李章再次醒来时已过午时。他愣愣地睁眼趴着,看着素净的chuáng帐,耳边不断闪过三王爷的怒骂和刑室里的窃笑,头疼得像有几把重锤在一下接一下地狠锤,心更是疼得喘不过气来,眼睛却是gān的。
他动了一下,觉得身体像是断成了两截,腰身以下痛得麻木,难忍地哼了一声。
有人过来托起他的上身,又把盛满水的碗放到他的唇边。他低头慢慢喝完,如被沙石磨砺的嗓子才终于舒服了一些。
“谢谢。”李章轻声道谢,声音依然嘶哑磨人。
“公子不必谢我,我是分来服侍您的,我叫何青。”
伶俐清润的声音,李章偏过头来看,见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不觉愣愣地说:“我也不过是个奴仆,哪里是公子了。”
“公子说笑了,何总管吩咐的,怎会有错。”何青说得认真,李章便不再多说。
闭目养了会jīng神,李章挣扎着起身。他生xing爱洁,昨夜一番折腾,现在想起仍觉得污秽难忍,只想去井边好好冲洗一番。
端着药碗进来的何青一眼看见,吃惊地紧走几步放下碗来扶他。
“公子要什么尽管告诉何青,医师吩咐您得好生卧chuáng休养几天才能下地。”
“我……我想洗洗。”
“公子昏睡时何青已替您清洗过,这才上了药,迟些再洗好不好?”
李章怔住,想起伤处的不堪,死死咬住了嘴唇。
何青原本就是服侍爱玉公子的近侍,自然明白李章的难堪,却也不好劝,只能无事人般扶着李章,端过药碗准备喂他。
“我自己来。”李章垂目喝完药,侧身躺下,再无言语。
第4章 侍卫营
连着几天何青都在李章身边小心照料。李章心qíng不好不爱说话,何青也静静地只做不说,却总是连细微处都伺候得妥帖。李章心中感激,少年人又多好奇,便慢慢闲聊着问了些王府里的事,知道早先进府的几位公子除了爱玉公子上月病殁了,其他几位也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且各擅所长,俱是顶尖的风流人物。李章听着便有些走神,自觉比不得人,才会被如此对待,一时倒再也无话可说。
爱玉是司马逸最早收进王府的人,何青一直跟着,虽是年纪小,但看多了落花有意流水无qíng,到底也不再懵懂。但不管后府里私下怎么争醋,三王爷却一向温雅,从未听说有何癖习,一众姬妾公子只有抢着靠前的,没有惧怕落后的。这李章李公子还真是个特例。
如此清静了半个月,李章的伤早已痊愈,脸色还养出些红润来。
这天何总管过来传话,让李章翌日起去侍卫营报到,何青仍留在小院伺候。李章闻言虽是诧异,却大大松了口气。结果没想到司马逸是当真把他像个侍卫般来cao练。
王府侍卫营是大魏朝的一大特色。
大魏朝不是司马家马上打下的江山。太祖皇帝时将军都统各自佣兵自治,他是个各方妥协后的傀儡皇帝。直至惊世才绝的三世烈帝继位,才大刀阔斧地把实权揽回朝廷。
烈帝当太子时,就在府中设立侍卫营。除了寻常侍卫职能,还按军队将官的要求训练选拔,后来在撤藩平叛时充当了朝廷大军的中流砥柱,为战事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自此以后,各皇子开府后都有在府中设侍卫营的传统,却鲜有超越烈帝当年侍卫营的成就。
司马逸的侍卫营一向选拔严格,李章这样手无缚jī之力的人,进去了才知道啥叫虎láng之地。他虽然跟凌云聪学过一些基本的防身之道,和真正的练功却是天差地远,进去第一天就被摔打得浑身青紫,自觉快没了半条命。被摔打得狠时李章仍会习惯地想要求饶,却更被众人轻视,下手更狠。于是他知道这里不比家里,求饶无用,反倒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倔qiáng,硬是暗下了决心非要呆下去不可了。
李章很聪明,过目不忘且悟xing极高,只是母亲体弱,带累他也天生比旁人弱些,硬打实抗的功夫对他来说实在难为,即使有心苦练,耐力和体力也总是难以跟上。因此虽说他心里憋着口气,体能上始终和大伙差了一大截。更何况旁人都是自小练起的功夫底子,他却是完全的新丁,这差异就真不是一点半点。
李章猜不出三王爷把他丢进侍卫营的目的,司马逸眼中露骨的鄙夷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何况他实在害怕那天晚上的侍寝,侍卫营再苦他也咬牙撑着,甚至巴不得司马逸忘了他,从此真能只当一个侍卫。
如此这般,李章在侍卫营一呆就是三个月,天天被练得瘫成堆泥般,若非何青还留着伺候他,怕是又得病上几回。但他硬是没落过一滴泪,没再求过一次饶。
侍卫营的统领穆严冷眼看了三个月,虽不知王爷为何要把这么个孱弱公子放进营来,瞧着李章的倔qiáng倒也生出几分好感来。他本是皇宫禁卫的教官,自有识人之处。李章领悟力极佳,毫无拳脚功底的他,短短三个月下来,几套拳脚剑法已能融会贯通,即使气力不如人,寻常对练时却能使巧迂回,往往能多支持一会,甚至寻到机会反败为胜。
但李章的取巧却犯了营中的大忌,赏罚分明的制度更让那些被他的机巧胜过的人怀恨在心,随着李章武艺长进,他受的伤反而更多更重了。穆严无法指责这种一贯遵循的用实力说话的风气,又觉得李章以短搏长太过làng费,遂起了cao练阵法的心思。
大魏朝传到景帝已历六代,侍卫营的传统留了下来,真正做到如烈帝侍卫营那样的却寥寥无几。原因无他,缺教习耳。所以,烈帝之后的侍卫营,基本也就是真正的侍卫队而已。
但穆严却绝非是普通的侍卫教官。只是大魏朝积习文武分家,练武的多不屑学文,习文的又崇尚翩翩佳公子,就使得入选的侍卫即使出身于世家,多半也是头脑简单地只认武艺,让他最得意的阵法之学始终难以尽数施展。
不过穆严仍是直到半年后才真正开始他的计划,且还是源于一次未遂刺杀事件。当时三王爷奉旨查库,在怀县遇刺。随行的侍卫奋力抵抗,伤亡惨重之下才击杀刺客,却还是让三王爷中了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