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
司马遼根基浅薄,又颇自大,拱持他的多是旧腐儒官,以无嫡立长为由一味巴结,竟无一个真正有用的人才。监管赈灾事宜是司马遼第一次真正有支配实权的差使,也让他因此多了几分宏愿。他其实只是想笼络些人,想为自己的宏图多添几笔真实的色彩,却被人钻了空子。他四处招揽,银子花出无数,只好挪了赈灾款。
心慌之下司马遼痛下杀手,三郡与此事有所牵连的中下层官员皆被他以贪赃枉法的罪名清杀,亏空的账目也一并推到他们头上,力图以大清洗转嫁迫近眉睫的灾厄。
孰料雷厉风行的行动使景帝愈加震怒,不但不肯再见他,还下旨让养好伤不久的司马逸亲往勘察。正当司马遼绝望之际,靖安侯以关怀之意送来五个黑衣死士。再无退路的司马遼狠着心决意鱼死网破。于是只带了十名侍卫轻装疾行的司马逸,在临近共县的栖风口被拦了个结实。
李章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杀机,心头控制不住地捣着鼓。被护在中间的司马逸虽说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阵势仍是让他心中发寒。他偷眼瞧向李章,见他的紧张更甚于己,不禁深悔当初信了穆严的保证,脸上却笑意不减。
他唰地打开手中折扇,悠然地问:“大哥就这么急不可待了?”
没有人回答。
蒙脸的黑衣人带着满身杀意一步步bī近,周围林中尚有无数箭矢,在黯淡的天色中泛着森冷寒光。
随行的侍卫在变故初起时已各踏方位把司马逸和李章围在中心,随着黑衣人的步步bī近,只是更加贯聚了注意力。
略略对峙后,黑衣人全攻而上。刚刚还紧张得微微颤抖的李章贴着司马逸半转个身,手中剑尖轻点,旋而一分一合。围着司马逸的九个侍卫立时三三为组,互为犄角地cha入五人之间,攻防相护彼此呼应,始终把司马逸围护在中间,不留空隙。
黑衣人阵脚不乱,默契熟练的配合在阵法的压力下依然攻势凌厉,不断加qiáng的内力压迫反让功底较浅的侍卫有些跟不上阵势的运转,被对方的气势粘连,攻守皆受制约,凶险环生,渐渐有人受伤,更显支绌。李章见状,疾步踏进阵势边缘,手中长剑斜挑,挑着最弱的一股气息送进自己的剑,拼力硬接。只听砰地一声,李章身形剧晃,四周满鼓的气势霎时如泄了气的皮囊,冲开了越缠越紧的胶着。侍卫们顿觉如山的压力一撤,手中的攻势顺着那气势瞬间bào涨,一举伤了两个黑衣人。
剩下的三个黑衣人目光一闪,同时攻向脸色煞白,停在原地不动的李章。李章顺势后退,提剑格挡时左手迅速地一平一按,再抬手时已捏了剑诀,而侍卫们已同时变阵,四前五后,和李章一起把黑衣人困在了中心。黑衣人qíng知形势不妙,手下更不留力,如虹攻势直取李章,大有同归于尽之势。李章艰难躲闪着,却死死踩实阵眼之位,几次避无可避的兵器相jiāo虽被他用阵势圆转走了大半攻力,依然震得他心口闷疼,一口鲜血将出未出。
一会功夫,阵中双方已数番进退,黑衣人未能一举击杀李章,刻意放弃的防守更让他们均已带伤。李章压力稍减即指挥阵形收缩,黑衣人负隅顽抗,连受伤沉重的另两个黑衣人也扑进阵中,一时搅乱了外围的五人阵。内中三人掌背相抵,掌力相叠直击李章。李章这时正站在司马逸身前,若是卸力转位势必伤及身后的司马逸,无奈之下只能挺剑相对。
汹涌的压力巨làng般砸过来,李章心里闪过母亲的泪眼,长叹一声,死心闭目。哪知背心处忽然涌进一股内力,顺着他手中长剑抵住了身前的压力。长剑在两股压力下承受不住地颤动,进而断裂。李章收势不住地前倾,领头的黑衣人左手一动,短刀瞬间递出。李章眼睁睁看着尖刃对着自己的心口刺来,却根本无法避开,抵在他身后的手突然用力一拉,但因过于接近,只扯得李章偏离数分,短刀刺入李章右胸。同时间,黑衣人身边的侍卫已刀剑并上,dòng穿了他们的身躯。
李章倒下前被张羽伸手抱住,他勉力抬头,看到四周俱已换上王府侍卫,才软倒在张羽怀中。
李章在晃悠的车中醒来,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胸口也疼得裂开一样,于是不敢再动。他抬手去敲车壁,果然张羽在车窗外探进头来。
“醒了?要喝水?”
李章微微摇头:“到哪了?”
“快进修武县了。”
“还有谁伤着了?”
“刘秀己和钟会伤得重些,陈平远没啥大碍。”
李章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张羽拍着车窗:“你不问问谁救了你么!”
“除了穆统领还能有谁……”
“啧!后来自然是穆统领,开始可是王爷!”
李章点点头:“王爷自然是习过武的。”说完自己愣了愣,睁眼看向张羽。
张羽轻叹着,兀自有些后怕地说:“王爷当时自己也失了重心,用力拉开你就跟着也倒了地,若非穆统领及时将他救起,后果可真就难说了!”
李章呆了半晌,知道张羽不是说笑,一时间有些心乱了起来。
张羽退开后李章睁着眼睛细想对阵经过,想起第一次经历的生死之战,止不住的后怕,连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也感到恶心起来。他想吐又动不了,拼命压着翻到嗓子眼的酸水,忍得浑身冒汗,双眼含泪,再无jīng神去思考司马逸了。
车子一停下李章就在张羽的搀扶下在路边大吐了起来。张羽起初以为李章中毒了,吓白了脸,待到听李章有气无力地说完,只剩下哭笑不得的无奈,倒没有半分取笑的意思。远处的司马逸正好回头看到,不悦皱眉,听完穆严的汇报,平淡地说:“本王打算把李章调回身边做近侍。”
穆严愣了下:“现在?大王爷尚有党羽未除……”
“别告诉我侍卫营已经离他不可了!”司马逸冷声驳断,停下步子瞪着穆严。
穆严奇怪地看着司马逸,不明白怒气何来:“李章确实是目前营中最好的九番阵指挥啊!”
司马逸鼓气,却反驳不了。他其实自己也不明白在生什么气,只是想起刚才看到的李章,就止不住要生气,生大气!明明之前qiáng得能够撑起阵势,为什么一转眼又是一副贫弱的女人样子?!真是讨厌!
李章自然不清楚司马逸的想法,躺车上时只想吐个gān净,真吐完了依然很难受。他到底是个从未见过血腥厮杀的官家子弟,当时没有吓趴下,只是因为在侍卫营中训练出来的本能,知道没有退路唯有拼力相搏。但最后黑衣人血ròu横飞的样子就在自己眼前,实在让他一想到就忍不住恶心。
张羽一直好脾气地扶着李章,见他吐完仍是一副皱眉qiáng咽的样子,回手解下水囊喂他喝了几口。
“其实……习惯就好了。”
李章抬起水色朦胧的眼睛:“他们真是杀手死士?”
“嗯。”
李章不说话了。道理他都明白,也因此才没有辜负穆统领的托付。他靠着张羽往住处走,轻声道谢。远处司马逸离开后,穆严向他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