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而丁寻,却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径自走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堪?
风驰电掣地出现在林家客栈的门前,少言苍白着脸,jīng神还未能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林大哥几次问话,不是言不及义就是答非所问,还好林文伦见他神qíng有异,猜想或许是在丁家受了委屈,便也没再多说,只是殷勤而周到地为他准备了房间。
梳洗过后,在林文伦的带领在,两人信步走出客栈。时值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大赛,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圈,夜幕降临时,人们将自己jīng心制作的花灯燃起。顿时处处灯火通明,各色花灯流光溢彩,争奇斗艳,将整个京城妆点得宛如瑶台仙境一般。林文伦忽然喊道:「大眼睛,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游天桥?」
提起这个,少言也觉一阵温馨,中夜自思,与林大哥相处的日子实是他有生以来最无忧无虑的一段。不由得嘴角含笑,「怎么不记得?到现在我还能想起天桥那些好玩的物事,吐火杂耍、说书大戏,看得我都忘了回去gān活。长大以后,这些东西也看多了,却总觉得没了那种滋味。我还记得那一天你还给我买了不少小东西,布老虎、会走动的木偶、青糙编的蚱蜢,可惜走的时候都留在了你那里。」
林文伦神神秘秘地说:「那些东西我都留着呢!」
「你都还留着?」
「是啊,那时总想着等哪一天把你从白水村接到京城来,这些东西说不定你还玩得着。没想到,再去时,你……」
少言心下激dàng,qíng不自禁唤了声林大哥,央求道:「能不能再带我游一次天桥?」
「那有什么问题?」林文伦又开始拍胸脯了。
难得有机会离开丁家,少言便也放开了一切,只是专心地跟随着林文伦,任由他安排自己的行程。方住不到两天,林文伦却又变出新花样,说要带他出门,这个时节去岭南观荷最是合宜,又有新鲜荔枝可以吃。少言本待不允,想着当日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对五爷出口威胁,事后想想也好笑,自己固然是个得力的手下,五爷却也不是没有他便不能成事,倒显得自己居功自傲了。最初的激越慢慢褪去,少言无奈地想,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会回去。离不开,始终还是离不开。知道他风流,要留在他身边,就得忍着,「罢了,罢了,便陪他一起腐烂在那个地方。」
奈何林文伦整个人竟像是胶皮糖一样地黏上他,威bī利诱,软磨硬泡,终于使得少言开口应允了。
林文伦喜气洋洋地看着与他并肩双骑的少言,离京三日,或是被这湖光山色所染,伊人眉宇间那股轻愁消散不少,嘴角含笑,惹得林大掌柜时时心痒难耐,却顾虑着他的端正自恃,不敢有丝毫轻慢,便是言语也尽量小心。
这一日刚踏入青州地界,眼见天色向晚,便寻了路边一间野店,吩咐少言先进去,嘴角将座驾牵到马棚安顿好,回到客栈,刚一入内,就见一个行脚打扮的中年人正恭身立于少言一侧,低声说着什么,见他进来,少言便将手一摆,让那人退下了。
「是谁?」林文伦看着那人离去,瘦长身材,一举一动透出股彪悍的气息,分明身怀武功。
少言却不答话,只是将茶水送到嘴边,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用过饭,少言便不见了踪影,林文伦四处寻找,刚找到后院,便听头顶有人说道:「林大哥,上来。」
「好啊,难怪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到这里乘凉了。」林文伦轻功只算二流,落于屋顶之上时踩碎好大一片瓦,身子一晃便要栽下,多亏少言身手拉住了。
与少言在屋顶并肩坐下,林文伦道:「这里是客栈最高处,与在下面看得的又自不同。」侧过头看着少言,只见眉毛下两泓清泉似的眼睛,鼻梁直挺,上唇微微翘起,带些倔qiáng,林文伦心中一动,qíng不自禁伸出手去,什么都是诱惑——令人晕眩的瞳孔,抿起的嘴角,在夜风中轻轻浮动的衣角,如烟的月光……
少言忽然转头问道:「林大哥?」
林文伦讪讪一笑,收回手在自己后脑勺搔了两下。
清辉之下,高高矮矮的屋顶连绵不绝地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万籁俱寂,只偶尔有一两声狗吠远远传过来。
夜风刺骨,少言蜷起腿,双手抱膝望向远方,神色迷茫,幽幽地叫了声:「林大哥!」
「嗯?」林文伦侧过身,为他挡住寒风。
「林大哥,还记得七年前么?」
「怎么忘?」林文伦仍沉醉那一双比天上星子还要亮的双眸中,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带我游天桥、千方百计哄我开心、与我一同去丁家求药,我为你临帖、帮你做功课,我也没有忘,忘不了。可是,」他突然转过头来直视着林文伦,有一抹痛苦之色在脸上掠过,「林大哥你为什么要骗我?」
林文伦目光闪动,反而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你知道了。」
「嗯,」少言点点头,目光又投向远方,「今天传过来的消息,八爷终于发难了,猝不及防,连五爷都着了道。」他将下巴支在胳膊上,淡淡的思索语气,「八爷长久以来心怀歹意,我和五爷也一直刻意地压制他,几个月前,八爷帐上短了五十万两白银,我遍寻不着。刚才坐在这里,我把手上的消息翻来覆去地打乱再组合,翻来覆去地想,终于叫我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够了,」林文伦霍地站起,挺立在屋顶,魁梧的身躯在夜色中更显高大,「不必猜,有什么疑问尽可以直接问我。」
少言却听而不闻,也不看他,只是一径说着:「可笑的是,前些天五爷拿你来开玩笑,说你抵不过他一根指头,我怕他伤你,便安排了几个人随时注意,哪知道还来不及保护,倒叫我发现了你和八爷暗中会面,东风楼是八爷的生意,对不对?」
「不错!」林文伦轻描淡写地说道,「只不过,一直是我在替他训练手下,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丁老八的野心可大得很。」
少言幽幽地叹口气,「所以你执意要带我出京!林大哥,我是该感谢你让我远离风bào的中心,还是该埋怨你害得我不能在五爷身边?这可真是说不清。」
林文伦也一时无言,高大的身形站立于房顶之上,任夜风彻动着袍角。
「你还没说八爷在京里做什么,你又是何时开始着手?」
「很远了,在街上遇到你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林文伦望向京城方向,平日里时时含笑的眸子忽然变得yīn暗而深邃,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悠然说道:「做什么?当然是伺机杀了丁寻,至不济,也要把他从丁家主事这个位子上拉下来。」
少言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身影展动,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几乎是在同时,马蹄声响起。
看着一匹白马在黑夜里向城门方向飞驰,迅疾无比,林文伦却没有追上去,反而躺倒在屋顶,头枕双臂看着天上繁星,「大眼睛,丁寻就有这么好?让你心甘qíng愿地在那个地方埋葬你的风骨你的才qíng。你若是不肯离开,那我苦心经营客栈镖局又有何用?」
第十二章
穿青州过幽州,取道京城,千里江陵,目不jiāo睫,昼夜奔驰,短短四日京城的大门便已在望。愈是驰近,少言心中愈是紧缩。现下形势如何?自进了府那一天,他便已经知道八爷所谋,只是几年来,五爷与自己一直是小心翼翼防备,没半点疏露。八爷才找不到适当时机发作,这次谋定而后动,攻势必定凌厉无匹,不知五爷可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