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四爷搓搓手道:「十三你就别调侃我了,那日只是一时qíng急。天下间的银子哪有如此好赚,我都已经打算好了要拿自己的私房钱去补了。」
将三人酒杯依次斟满,二爷说道:「十三,当初你一到府,我就想,这么灵动秀气的人怎么就让老五拢过去了。若早见到把你收到身边,我又可多了个帮手了。」
「二爷身边藏龙卧虎,南宫家的伍管事,恭王府的崇管事,我自忖比不上他们,倒叫二爷惦记。」他说的这几个人,都是经商管事的好手,被二爷悄悄拢于麾下。
二爷大笑道:「我就说什么都瞒不过十三的耳目!老四你说是吧?」
四爷挠挠头,笑了。
见两人滑溜如鱼,少言打量着周围叹道:「二爷好会享福,河畔清幽地,令人俗念顿消,真是修心养xing的好去处,但不知二爷何时重踏红尘路。」
二爷抚着下巴,思索着说:「前些日子,心里总是涨涨的,府里又不清静,这才搬出来好好休息几天。怎么说也得等河清海晏水落石出。十三你说是不是?」
二爷这一番话就意味会置身事外,至于是哪个笑到最后于他无碍。少言心中大喜,拿过酒壶,「这一杯算是我借花献佛!敬二爷。」
三人喝毕,少言起身说道:「俗务缠身,不敢久扰,告辞。」正在向外走,忽然想起一事,不经意地问道:「二爷四爷可知老爷夫人去了哪里?」
二爷笑道:「丁家祖训,能者居上!」
少言心领神会,点点头走了。看来是老爷夫人一见硝烟便避了出去,任由儿子斗。至于谁赢并不重要,丁家主事这位子有人坐就好。
看着他的背影,二爷悄声道:「老四,你料得真准,十三他果然找来了。」
第十四章
几串稀疏有致的葡萄,堆在缠丝白玛瑙的盘子里,只有九分熟,那紫中微微泛出一缕青。偶尔有风进来,湘妃竹帘轻轻叩着窗框。除此而外,悄无声息。
林文伦单手支颐侧躺在chuáng上,眯着眼睛,一手拎着酒瓶,轻轻摇晃着。
「林大哥,你知道吗?要把字写得这么丑,其实也挺难的。」夕阳斜照下的庭院,玉石击磬似的清亮童音,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林大哥,你为什么要骗我?」客栈中,大眼睛这样问着。那声音里,夹着一丝沉郁和伤心。
大眼睛的美,是沙鸥卷白làng,身临碣石,灵若处子。待一切沙尘过后,只剩他一翼白鸥,逍遥于天地外,不惹尘埃。
忆及那灵动的眉眼、清冷的身影,林文伦忽觉浑身一阵燥热,只盼着他就在眼前,可以伸出双臂搂他入怀然后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这个念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亵渎。可多少回了,为了压抑那可爱的可哀的可耻的令人粉身碎骨的yù望,迸得他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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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林文伦攸地长身而起,在榻上盘膝坐了,沉声说道:「易管事么?进来。」
易管事缩头缩脑地走了进来,不敢向上望,就地打了个千,恭敬恭敬地问安:「林爷!」
「嗯,」林文伦指了指了窗下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易管事斜着身子坐下了,gān巴巴地笑着,「林爷,八爷今个儿派小的来是想向林爷您讨个话。」
「说。」
「是这样的,」易管事越发不自在了,「自那日十三爷闯了灵堂已经过了六七天了,不但五爷找不到,就连十三爷也……堵住了他几次,但林爷您有命,说绝不许伤了十三爷一丝一毫,所以兄弟们缚手缚脚的,轻了不是重了不成,反而让他伤了……」
「所以你们八爷急了想下死手?想杀jī儆猴镇住那些掌柜?」林文伦眼中jīng芒bào涨,身不动手不抬,那气势,却像山一样地压过来。「甚至想用他引丁五出来?」湘妃竹的帘子响得更急,啪啪地拍打着窗子,仿佛笼中鸟扑扇着翅膀,绝望而无助。易管事一激灵,余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易管事,现在什么qíng况你是知道的,印鉴没找到丁五没死,丁家主事这个位子他是坐不稳的。偏偏丁五的势力远远超出预计。单靠东风楼和你们几个跑腿的,想成大事,不如去登天还容易些。」
「是,是。」易管事连连说着,话里已经开始带着一点讨饶的意味。
林文伦又躺回了榻上,眯起眼睛养神,「告诉你们八爷,这事没商量的余地。要么照我说的做,要么我转而帮助十三。他是聪明人,哪条路有利,也用不着我提点。我瞌睡了,下去吧。」
易管事心中暗恨,真正是前门驱láng后门进鬼,赶走了丁五爷,引来个更难伺候的主儿。奈何少了这位,八爷还真就像断了一双腿,不良于行。忍气猫着腰退出了房门,长吁口气,转过身飞也似地跑走了。
林文伦喝了一口瓶中佳酿,忽然冷笑一声,「丁老八,当年你何等威风。我不过笑一笑,大眼睛就被你打得口吐鲜血,这笔帐,迟早要同你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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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稀疏疏的云团,阳光从边缘处漏下,划出大片的光幕。
步出客栈,少言借着人流不着痕迹地向四周打量。往日里窜来窜去的探子走得一个不见。看来是昨夜在城外稍显踪迹将八爷的注意都引了过去。少言折身向东,汇入了人流里。
长街之上,人cháo汹涌,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充盈于耳。几处丁家商号前依旧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少言抬头望望金字招牌,究竟是有四家商号投诚了八爷,出钱出力。少言微微摇头,若是八爷成功,这批人自然鱼跃龙门。可惜,所托非人,少言几乎可以预见他们的下场。
心思转到五爷身上,已经十来天了,也不知道五爷现在怎么样?怎能不担心?除了他的安危,更多的,是那份入骨的相思。苦笑一下,这相思,便如债主一般,每日里相催bī。准了他三分利,依旧是亏得倾家dàng产。这本钱,恐怕是要见他时才算得。
立在小摊上漫不经心地随手翻着,只觉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有人在耳边悄声说道:「跟着我。」
侧头看去,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人,向他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向长街的另一端走去。
在心里计较了一会儿,不入虎xué焉得虎子,想到这,少言几乎是雀跃着跟了上去。
跟着他出了闹市,一路尽是往人烟稀少之地而去,不曾回头,似是笃定了少言一定会跟来。眼见他转进了一个小巷,少言却没立时跟进,而是悄悄掩近,游目四顾,忽然纵身上了房顶,伏于屋脊后居高临下望过去。
幽深的小巷尽头立着一个人影。再寻常不过的庄稼汉子,布衣布履,一袭斗笠。领路的年青人已经不知隐于何处,少言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掠下地来,落在那庄稼汉子的面前,抿嘴一笑。
「笑什么?」平静的声音传过来。
「富甲天下的丁五爷,换上这一身衣服倒也别有一番意趣。」少言眼中熠熠生辉,笑容越扩越大,不只为久别重逢,更多的是为了他这一身穿着。有些人穿上龙袍不像太子,同样的,眼前人就算换上这一身简陋衣着,也遮不住久居高位之人无形中养成的尊贵气势,这一点,想必他自己也清楚得很。
微抬下巴,丁寻做了个「跟我来」的表qíng。刚走两步,身后风声微动,于电光火石之间,脚步一错右手成爪。只觉眼前一亮,却原来头上的斗笠已经被人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