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正要动手,忽然耳中听得少言说道:「林大哥,让我来吧。」扭头看去,却发现少言不知何时将他那把几乎与他纤瘦的身长相仿的巨弓擎在手中,一支银羽搭在弦上,秀美的双手异常坚定,箭尖所指,正是丁寻。
丁寻收了手,直面他,「你要杀我?」
「是的,如果你还纠缠。」少言双眸清澈,宛如秋水,却透露着不容怀疑的气势。
「那就让我看看!」丁寻不为所动,「姓林的和老八合谋,这笔帐还欠着,我可不会只收本钱,利息就用他的人头来抵。」
「不错,」少言喃喃地道,「放高利贷原本就是丁家最擅长。」身形微微后挫,左手一放,银羽带起一溜尖啸声奔向丁寻咽喉。两人原本就相距极近,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箭就已经到了丁寻面前。
丁寻急忙侧头,只觉脸上一凉,腮处被割出一道极细小的伤口,几滴血珠飞起。
少言抽出第二支箭,极缓慢地安放于弦上,「丁五爷,你身手比我好,与林大哥和霍兄持平,在我们三人联手下你是否逃得了?你jīng于算计,这其中利害可比我清楚。」巨弓终于拉到了极限,宛如满月,少言抬眼看向丁寻,我不愿决绝,是你bī迫我。
丁寻仰天大笑,「好,好,我教你谋略武功,你学成之后用它来对付我。」
巨弓禁不住一颤,少言嘴里微微发苦,在丁家的日子,丁寻悉心教导,他今日所会一切有一半便是自学于他,「我无意对付任何人,但我也不容任何人伤害我在意的人。」
丁寻忽然又扯起了不相gān的话题,「你就这么不愿意回丁府?」
「我说过,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生。」
「如果我说姓林的帐就此一笔勾销,你还会将箭对准我么?」
「如果你是认真。」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当然是最好。
「好,只要姓林的以后不来惹我,我也懒得为他费什么心思。」
「你……」林文伦听得不忿。但见少言脸上松了一口气的表qíng,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少言垂下巨弓,五爷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既然他说勾销,那倒也不用担心他会在背后做些小人行经。
「你跟我来,尚有几句话要单独jiāo代一下。」丁寻忽然跃下地。当先向远处走去。
「大眼睛,别去!」林文伦喊道,对丁寻,他宁愿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
少言向他微微一笑,做了个「放心」的表qíng。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溪边丁寻便背负着双手面向远山,沉默无语,不知在想什么。少言站在他身后,低头凝视着他左掌上缺了一截的无名指,思绪万千。
良久,丁寻忽然转过头问道:「我是因为太想你而来,这个说话会不会取悦于你?」
「会,」少言为之失笑,听五爷说缠绵qíng话真让人不寒而栗。笑过后,少言面色一整,「可是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是个天生的生意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少言伸手在空中比划出个「利」字。
「是吗?」丁寻也是一笑。
「是啊,láng怎么会变成羊!」
丁寻点点头,又抬起下巴向少言示意,少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霍二人正立不远处。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你该走了,再待下去,难保他们不会来找我麻烦。」
少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难得丁五爷亦有此风趣幽默的一面,不过……那已经与他无关了,不是吗?
「后会有期。」他抱拳作别,这一次是真的两不相gān了。
「后会有期!」丁寻的话里则多了一点说不清的意味。
丁寻立在河边,看着少言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另外两人面前。那两人迎上来,傻大个不知说了什么,引起少言先是瞪了他一眼,后又把持不住地微笑起来。
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少言居中,其余两人分左右护持在两侧。丁寻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支颐沉思。
让小言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这件事比想象的似乎要困难得很太多。
没想到向来温驯的少言有一天也会反戈相击,看来这次是真的把他bī急了。
风从水面上chuī过,带起一道又一道的波纹,水中的月亮也不断dàng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已经变成了火光中的丁家,刀光剑影,不断有人厉声惨叫,一幢一幢jīng美的小楼轰然坠毁,他立在墙上俯瞰着底下人舍生忘死的搏斗着,而衣衫褴褛的少言站在下面仰望着。
他从来不觉的一个人的眼神竟可以如此哀婉凄绝,像是从美梦中醒来,突然发现现实中的一切原来都是相反的,这种反差让他茫茫然,不知道该恨谁还说该就此清醒。
而这个表qíng,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再也没有别人的身上看到过。
自己是不是来得有些迟?
第十八章
星稀月明,窗外已是灯火阑珊,林文伦却还是大睁着双眼,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
两天前树林中一场鏖战,少言终于被bī得兵刃相向,态度决绝,丁寻暂时败走。林文伦对这个结果其实并不满意,难得的好机会,他本来是想与霍浮香联手一举除去丁寻这个眼中钉的。
但相比之下,少言这两天的态度才是更让他挂心的地方。自那夜离了树林,三人向白家进发,一路上,大眼睛始终都是沉默寡言,无论是吃饭也好,赶路也罢,神色间始终是若有所思,林文伦私下里有几分忧心,最怕他终究还是忘不了丁寻。
林文伦翻身而起,出了房门后逡巡着停在了少言房前,huáng杨木的门,用手指轻叩上去,声音异常沉闷。「大眼睛,睡了没?」
「还没睡,」有细微的撩水声传出来,「林大哥,有事么?」
推门进去,房内热气氤氲,少言正坐在半人高的浴桶中,将头后仰在桶沿上,任长长的黑发委泻下来,看见他进来,向下一缩羞赧地笑笑。
找了块空地,林文伦盘腿坐下,与少言直面相对。看着他luǒ露在外圆润的肩头,和随着他的动作而愈加凸出小巧锁骨,像雕刻在胸口两把小小的绝qíng剑。「还在想着丁寻?」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地避开和丁寻有关的话题,既是惟恐他伤心,也是怕他又想起那个人。这次决定单刀直入,固然是怕自己的相思没有着落,但那只是一小部分,最大的原因还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少言再回到丁家那个金玉其外的地方。
「算是吧,」少言掩饰地捉过水中漂浮的木勺,浇了些水在自己身上,又觉得热似地皱皱鼻子,「我是在想,他从来就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这次煞费苦心,怎会因为我几句话就轻易放手!我担心的是,他也许埋伏了更厉害的后着。」
「我想也是。我虽与丁五jiāo手不多,但也知道他不是个简单角色。」林文伦一掌拍在木桶之上,「就算他不甘心,难道我还怕了?再有机会,一定要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看着浴桶中的水因为他这一掌泛起阵阵涟漪,少言双臂jiāo叠在桶沿,又将下巴放上去,看了林文伦一会忽然若有所得地笑了,「林大哥,你知道吗?有人说你像狗熊。」
林文伦一愣,勃然大怒,「狗熊!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说的,我这是qiáng壮,qiáng壮你懂不懂。」把袖子捋上去,露出筋ròu虬结的手臂放到少言眼前比了比。
「更像了,」少言伸手捏捏他硬得像铁的股ròu,嘟囔道:「就是真的狗熊恐怕也没有你力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