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两人目光jiāo会,丁寻竖起一根指头轻轻摇动着,「这可不行,我已经把他安置在谁也找不到地方,我死了,他也得陪葬。」
「抱歉,你教的。」少言深深吸口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回丁家,像以前一样帮助我,除去所有的异己者。」
少言没说话,他现在无法决定,只因他已不是孤单一人,林大哥说过,从今以后,做什么都是两个人的事。
丁寻忽然压住了他的手,狭长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少言,没了平日的冷酷,黑黑的眸子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恳切,「其实在你的这里,」他点了点少言的心窝,「始终没有忘记我,我看得出来。」
少言沉吟一会儿,忽然问道:「丁五爷,有件事一直横在我心里,本来问不问其实无所谓,但今天既然有此机会,便是问一问也不妨。」
「你说。」
纵使时光流逝,那一场变故带来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看不见的伤疤依然深深地藏在皮肤下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有些时候,甚至自己也以为它是不存在的。「丁五爷,我跟在你身边四年,尽心尽力,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当你点住我的xué道,将我送给八爷,你可曾在心底有过片刻的犹豫?」
「没有!」丁寻答得果断,「事实上,我是给过你机会的,当我问你林文伦是否也是敌人,你选择了向我隐瞒,那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我不能留一个背叛者在身边。」
「所以你挖出我最后的可用之处。」
「对。」
少言自嘲地笑笑,「明知答案,为何还要自取其rǔ。」
「当年之事我的手段是过了些,但你又怎能身在这边,却处处为对方着想。」
「也许吧,可是我又怎能让你伤害到林大哥!不只为故人之qíng,他是……除了我母亲之外对我最好的那一个。」我也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可惜你不明白,或者不相信,你都是用算盘来计算人与人的关系利害,你不知道那十颗小小的珠子算不清人心!
「那么,你也从未曾喜欢过我,对不对?」
「这很重要吗?我需要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你,这还不够?」
以前是够的,少言感叹,明知你不喜欢我,却因为被需要而觉幸福。
可是现在,想起楼上的林文伦,一阵无法言喻的幸福忽然充遍了全身,满得要溢出来。林大哥教晓他明白了什么是不夹杂质不怀目的纯纯粹粹的爱意,那浓得化不开的宠溺,注视着就满足,碰触到就心醉神迷,任何人被这样爱着,都会是满怀感激的。
或许,即使是到现在,他对这段感qíng的付出仍是远远比不过林大哥为他所做的,但是,每个安静的夜里,当林大哥带点霸道地把他楼在怀里,坚实的臂膀,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他觉得自己不害怕,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林大哥总会在他一个转身的距离,于是他安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可以全心全意的那一天。
「好吧,丁掌柜,按照谈判的规矩,你已经开出了底价,总得给我些时间去考虑,三天,不过请记得,我要霍兄完完整整,一根头发也不能少。」
「你会回来的。」丁寻在他身后稍稍提高了音量,说得斩钉截铁,「你会回到丁家的,少言,有时候我比你更了解你,你的聪明机智难得一见,可惜你太过心善xingqíng安宁,如果可以,你会与世无争。但你始终是个男人,所以你本能地崇拜力量,崇拜决断的气魄,甚至崇拜心狠手辣。」
踩上楼梯,少言回过身去拋下一句话:「谁知道呢!两年不见,你没变,我却变得太多。」
林文伦躺在chuáng上,看到少言进来,侧过身一手支头,闲散地问道:「回来得这么快?还是你终于决定要把自己放到托盘里送给我?」
少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困shòu一样在屋里踱来踱去,双眉紧锁。
「有什么不对吗?你的脸色好难看。」林文伦从他的凝重里嗅到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不自觉也严肃了起来。
「丁五爷来了,就在楼下,让我回丁家,霍兄也在他手上。」
「不可能!」林文伦大为惊讶。
「已经发生了,他就坐在那里,掌柜的还给了他一壶茶。」
林文伦盘起了腿,摸着下巴思索道:「那日在树林中,他不是答应……」
「他什么也没答应,」少言摇头,「你仔细想想那天他说过的话就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他只答应以后不找你和霍兄的麻烦,是我们自己一厢qíng愿地解读为他答应以后两不相gān。」
「巧言令色,姓丁的这样做太不够光棍了。」
「嗯,我也想不到,心高气傲的丁五爷竟然也会玩文字游戏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或者,」林文伦两眼放光,「一定是有什么事bī得他如此纡尊降贵,大眼睛,和我说说什么事qíng是他也对付不了的急需你帮忙的,生意上的事?」
「还不就是丁家那一笔烂账,你也知道的。现在丁老爷病重,估计是有心人又想借机发难。急需我帮忙倒未必,可是多一个手下总比少一个的好。」
「尤其是聪明又得力的手下!」林文伦加了个注释。少言将「聪明而又得力」这几个字在心底过了一遍,不禁苦笑。
另一种可能xing突然袭上林文伦心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你想,他会不会是发觉不能没有你,只想单纯地把你找回去?」
「一万年都不可能!」少言断然否认,「会这么想他也就不是丁五爷了。」
林文伦舒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暗自想着「幸亏他瞎了眼。」说道:「你怎么回答?」
「我争取了三天时间,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如杀了他,一劳永逸。」
「现在还不行,」和林文伦一问一答之间,少言心中的焦虑仿佛也分了一半出去,至少不再让他六神无主,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我最初也是这么想,他也想到了,还做好了预防。如果杀了他,霍兄就会有危险,无论如何得先保证霍兄的安全,再谈其他。」也知道这样一来等于是缚住了自己的手脚任人宰割,他为难地吐口气。
林文伦穿衣的动作顿住了,「杀掉丁寻」,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理所当然,但少言也这么说,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你也这么想?」
少言苦笑道:「我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你不能否认,这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不是么?我就是被这样教导长大的。」
林文伦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将这件事jiāo给我,我会把霍浮香找回来的,一根寒毛都不会少。」然后再狠狠地揍他一顿。
「林大哥,你现在手边有多少人?」少言下定了决心,双眼熠熠放光地看着林文伦。
看着少言的袍角消失在拐角处,丁寻五指用力,是真的不一样了。
在丁家,每个人都是不动声色的,外表看来一团和气,少言也是如此。可他是看得懂的,那黑黑的眼瞳,像清澈的溪水下两枚黑石子,所有的快乐忧伤沉郁焦急期待,掩在粼粼波之下,沉淀在最深处。
每一次,他去了姬妾或是娈童的房中,少言对此从不多话,可是一双眼却总是在不自觉间流露出一点点的哀叹。
骑出城外十几里迎接自己归来,淡淡打声招呼,可无论再怎么掩饰,仍看得出心里是高兴的,在瞳仁深处,有两簇小小的火焰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