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你……」林文伦看着他,叹息一声。少言无所知觉,他可是看得清楚,刚才那几位客人分明是意存调笑。京城之中,豢养娈童之风盛行,达官贵人,世商富贵,哪家没藏着几个娇媚婉转的青涩少年。自己不务正业,终日游dàng,于这些事上已比同龄人多知道几分,而眼前之人始终是个小孩子,再怎么装得老气横秋,那一脸纯真也是藏不住、骗不了人的,这些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算了,」林文伦缓下语气,「记得,以后不论多忙,你都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后院,不许到前面去,我会和老爹打招呼的。」
少言哦了一声,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
「对了,那个丁老爷还是不肯见你?」
「是啊,」提到这个,少言不由得一阵气馁。管家爷爷为他通报了一次,结果被教训了几句,他不好意思再去央求。
「你这样天天只是傻坐在门口也不是办法,还是要见到正主才行啊,见不到要怎么向他讨药。」
「我也知道,可是听他们说丁老爷绝少出门,那些家丁不放我进去,又不敢替我传报。」
两个半大孩子合议了一会儿,除了gān等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计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少言依然如往常般早早便要出门。在门口遇到林文伦,听到少言要去丁家,学堂也不去了,跟着少言来到丁家。丁府门房的下人对少言已经熟悉,怜他孤苦,虽然不敢去替他通报,却也没有出声赶人。
小三子本来正在洒扫庭院,五六亩的大院子,本就累得心烦意乱。看到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并排坐在门dòng里有说有笑,禁不住扔了水壶,上前搭讪:「哟,小两口这么甜!这是你qíng哥哥?」此言一出,少言不由得脸似红霞,红到了发根,期期艾艾地说:「小三哥,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好话啊。怎么着,害羞了?」
林文伦虽然也有些害羞,到底算得上半个市井无赖,懂得撑场面,看上去不动声色,只偷看了一眼少言。见他连耳朵都红了,被明晃晃的太阳一照,便如玉似的晶莹透明,心里又不禁有些窃喜。
小三子还待再说,一辆华丽的马车叮叮当当从长街的另一边驶过来,拉车的是两匹金勒玉鞍的驷马。小三脸色一变,收敛了脸上的笑,跑到门房拿了一个矮凳执在手,恭身立在台阶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少言也看过去,能让小三子这么恭敬,就算不是丁老爷,在丁府中地位也应不低,想到此节,手心泌出了汗水。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先跳下来一个十二三岁梳着双角的小丫头,一身鹅huáng的衣裙,从小三子那里接过矮凳放在马车下,娇声唤道:「请五爷和八爷下车!」
车里有人应了一声,从车内伸出一只手扶在小丫头的肩上,在五根手指的尽头清清楚楚地印着五个圆圆的酒窝。慢慢地,手的主人也掀起帘幕走了出来,少言两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只见这人腹背俱厚,最明显的还是那个肚子,比起十月怀胎的女人尚大了一圈,兼之手足短到了极处,脑袋大,眼鼻小,便仿佛一个大圆球上安着一个小圆球,一身上好苏缎的长袍被绷得紧紧的。
林文伦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知道不妥,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这一声已经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小三子和那小丫环忽然之间面色煞白,身子颤抖,看向林文伦的眼光颇有惊慌怜悯之意。
那个胖子小眼一眯,狠狠地瞪了林文伦一眼,伸手便给小三子一个耳光。小三子躲也不敢躲,硬生生地受下了。打完小三子,胖子甩甩手,厉声说道:「狗奴才,还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小三子浑身抖得如风中秋叶,转身又跑进了大门。
少言两人正不解,只听脚步杂乱,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冲了过来,将两人围起厉声问道:「是你嘲笑我家八少爷?」少言忙向前一步挡在林文伦身前,说:「各位大哥,我刚才不过是嗓子略感不适咳了一声,绝无嘲笑之意。」
众人看着这样小小的身子朗然不惧地挺立,都有几分惊奇,心道:「初见八爷的人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也属平常,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qíng,难得是这小子看见我们竟然面无惧色。」平日里,只要他们在人前一站,观者无不藏头缩颈,只怕一个不小心引来祸端,那碗大的拳头便落到自己身上。
林文伦一时失态,惹来这么个大麻烦,那个什么八少爷的是摆明了不肯善罢甘休,又见少言将整个事揽到自己身上,实在是又愧又佩,心里想:大丈夫敢做敢当,是我笑出声,可不能让大眼睛替我顶罪。上前便要开口。少言早有所觉,横跨一步仍是挡在他身前,,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别节外生枝!」
正说着,从车里又走下一个人,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黑色长袍,剑眉鹰钩鼻,富贵尊华,只是一双眼睛长得颇为奇怪,狭而长,眼角微向上挑,便如在写字收尾时稍稍向上一撇,jīng光闪动,she在人身上如刀如斧,只往场中这么一站,一阵寒意铺天盖地袭过来,那些家丁更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整齐划一地叫了声「五爷」。
少言深知这些打手也不过是为人所用,真正的关键还是在正主身上,便拉着林文伦走到八少爷面前,恭恭敬敬地说:「见过八少爷!」八少爷理也不理,只是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冷眼看着他。少言视若不见,仍是朗声说道:「当日刘后主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世人皆以为奇。如今八少爷天生异相,与众不同,想必也是刘后主一流的人物。小子孤陋寡闻,见不得大世面,八少爷气度恢宏,何必跟我们一般见识。」
这一席话娓娓道来,不卑不亢,既大大恭维了八少爷,又开脱了自己。连那个黑衣人也打量了一下少言,黑眸深处闪过一丝光亮。
八少爷听了这一番话,明知是对方连chuī带捧,十句话里有十句等不得真,面色却大为缓和,说道:「你过来。」
少言依言走到他面前,八少爷上下打量着他,笑道:「巧言令色!到底是哪一个笑了,大家心里都有数。可你那一席话说得倒好听,我也不好为难你,免得人家还以为我小气。这样吧,我这里八个下人,每人一拳,这八拳下来,你受得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受不了,可怪不得我,谁叫你犯了我的忌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少言那单薄的身子,心下想别说八拳,只怕一拳就已经将他打得骨断筋折,八拳打下来,焉有活命之理。
林文伦血气上涌,双拳紧握冲到八少爷面前怒吼道:「不过笑了一声,便要人用命来偿,便是当今皇上也没如此霸道。笑的人是我,要打也是打我。」
八少爷面色一沉,几个打手将林文伦围在中间。林文伦面无惧色,挺身而立,额上青筋bào起。他自幼爱武,林掌柜也为了他聘了武师教授功夫,几年下来略有小成,自忖打是打不过的,但依照师父平常教的法子气沉丹田舌顶上牙,也可少受些伤。心中正打算着,忽然颈后一阵剧痛,眼前发黑,无声无息委顿在地上。
变故陡生,众人都有一些怔愣,只见少言手里高举着矮凳站在他身后,竟是他将林文伦击得昏了过去。五少爷也是大大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估量,伸手一招,小三子便走过去,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