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
轿中人一挑眉,唇角微微勾起,似笑却非笑。他咳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外面更一阵骚乱,有人喊:“错了错了,丞相刚过东宁巷,这轿子里的不是丞相!”
跪著的那老头马上起身,向动跑去。随即“哗啦啦”声音响过,再看周围,人已三俩散去。只听远远有声音传来:“奇怪,怎麽会认错?”“是啊,不是只有超品才能八抬吗?虽说三公翰林院大学士还有亲王都是超品,但他们的轿子怎麽会这麽朴素……”“你白痴啊你,不懂不要装懂……亲王虽是超品,却是要十六抬的……”“十六?难道一根木头四个人抬?”“就说你没见识吧,我跟你说……”
被普及常识後,进入了对轿中人身份的猜测。
“最近没听说朝廷有升什麽人的官啊,现在又不是述职的时候,怎麽会突然冒出来这麽一抬轿子?”“对了,我听说定北将军打退北楚国,皇上召他回京,会不会是他啊?”“也别说倒有可能,虽然唐老将军已被封王,但定北将军还是武职将军,属於超品。”“封王还不是迟早的事qíng,定北将军可是先帝亲妹之子,听说还是跟当今一起长大的呢。”“你知道什麽,若不是提防他掌握兵权,今上怎麽会刚平定北疆就把他召回来?”“嘿嘿,狡兔死走狗烹,定北将军识相就把兵权jiāo出来,自己做个太平王爷多好,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还不用上战场冒死冲锋……”“瞧你这点出息!”
轿中人又笑了,笑得更让人觉得发冷,低声道:“几年未归,倒不知京中百姓都变得如此爱擅论朝政……”
眸光一闪,掀开轿帘让轿夫快些,那人把身体靠在轿壁上,自语道:“丞相……罗敛衣麽?看起来倒很受百姓爱戴啊……”
百姓喜欢议论朝政,大臣们自然更喜欢。等待早朝时,大家便三三两两成群,讨论定北将军回朝这件事。
九天朝中局势复杂,太子继位时尚年幼,国家大权三分之一落入皇叔容王手中,另三分之一则是外戚掌握,新帝能控制住的,不过是忠於正朔的少部分。
“唐鹏云这一次回京,就等於容王势力去了一小半,朝中又会生变啊!”
“是啊,唐老将军本就对儿子投靠容王不满,以前唐鹏云在北疆,想管也管不了。现下他回京,皇上肯定会削他兵权……手里没了兵,容王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吧。”
“齐国舅那边也不好过,他儿子仗著老子势力,在京城为非作歹,上次被罗相抓到,差点没定个死罪。如今皇上也二十多了,外戚大概也影响不到什麽了……”
“嘿,照说这齐国舅之子犯的事,怎麽都该送到你刑部处置吧,怎麽轮到百姓在路上拦罗相了?”
“你就别笑我了,除了罗相,还有几个人敢管齐家的事?再说了,一般百姓哪里敢到刑部或大理寺告官,自然都是去拦罗相的轿子……那民告官的三十杖可是罗相亲自动手,拍上去就是给人挠痒痒。要到刑部,那些刁民敢吗?”
“噤声!这话要是皇上听到,或者有心人参上你一本,小心乌纱不保。”
厅内声音稍歇,忽然响起一声:“诸位大人,上朝时间到──”
众臣马上停止议论,向朝堂走去。适才一直在廊柱後站著的男子转了出来,脸上又挂上在轿中露出的笑,快走几步跟上众人。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他,只有少数几个回头看了眼,立时木住。想要说话,男子一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前行。
朝堂上臣子间无需见礼,那些人虽十分惶恐,却也不敢多语。到了堂上,文武分班站立,那男子在人群中走了过去,站在前列。
但见他官服绣紫系玉带,带悬金鱼,竟是超品的衣饰。诸大臣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位看起来很眼生的人,必是定北将军唐鹏云无疑。
唐鹏云数年前就随军出征,少年到青年时期本应变化极大,他却没有变得太多。他相貌肖似凤阁公主,虽是纵横沙场的将军,长相却偏yīn柔,出战时常以面具覆面,得到青龙将之名。
百官虽熟知此节,亲眼见他相貌,也都是一呆。尤其唐鹏云和皇上是表兄弟,相貌上有几分相似,只气度有所不同。皇上是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而唐鹏云是沙场征伐的萧杀豪迈。故此二人容貌虽都略现女相,气势上却没有半分弱了。
众人正偷眼看著唐鹏云时,皇上到了。
炅泽帝宋筝坐上御座,眼光向下转了一圈,见到唐鹏云,唇边露出一丝笑:“定北将军回京,朕怎麽也该派人迎接,以庆祝我军凯旋……这麽突然上朝,百姓若知,恐怕会说些什麽闲话。”
将军凯旋,久别重逢,这位皇帝竟然来这麽一番话。殿下诸臣听得清楚,都知皇上对唐鹏云忌惮已深,这是给下马威来著。当下众人也便各有计较。
唐鹏云忙道:“皇上,臣这麽做,正是为防悠悠众口。”
“哦?这话怎讲?”
“我朝与北楚国多年征战,不知多少将军马革裹尸。臣下侥幸,靠得先贤经验得来一场胜利。若过於看重这场胜利,一来是容易使百姓有骄傲轻敌的心理,二来那样也会显得对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不敬……”唐鹏云道,他声音不高不低,极为悦耳。殿下臣子们听得不住点头,竟是不知不觉被他声音蛊惑了。
“那朕就不多此一举了,五日後在宫中摆宴为定北将军接风……诶?丞相呢?”宋筝说著说著,忽然冒出一句来。
群臣面面相觑,却有一人迟疑了下站出列:“启奏皇上,丞相大人在上朝路上被拦住,恐怕会迟一些……”
“又被拦住了?”宋筝挑眉,表qíng倒有几分笑意,气氛顿时缓和下来,“这次又是什麽事啊?”
“臣罗敛衣参见皇上。”他话音刚落,殿门口便传来声音。唐鹏云向门口看去,只见一名清俊男子进得大殿,跪倒在地,“臣早朝来迟,请皇上降罪。”
宋筝一笑:“听单侍郎言道丞相又被百姓拦住,不知是何事?”
罗敛衣抬头,唐鹏云一眼看去,只觉他竟也没变多少,依然是数年前那个在上书房教训自己和宋筝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伴读。自然长相和身量都是青年的了,少年特有的秀气已然褪去,清俊中夹杂著成熟。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这是皇上倚仗百姓爱戴,九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罗敛衣,也是被他和宋筝欺负过无数次的太子侍读……
幼时种种还在眼前,如今,他们却都大了。
唐鹏云一出神,就漏掉了几句话,再回过神来时,便听一人高声道:“丞相,你单听一面之词,怎可擅自说来污蔑於人?”
罗敛衣看向那人,道:“梁常侍,圣上是问我路遇何事,并非问我有否查明。有百姓状告令兄,我自当如是禀告,至於令兄是否真的有错,还要之後查证才能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