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瞄了眼前方那个虽然停了脚却仍然站得大老远的朦胧身影,古天溟不觉莞尔地扯了扯唇,他没想过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会学小孩子闹别扭,这算什么……失忆后遗症?
对什么人用什么招向来是他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对付这种赌气之举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没听到没看到不要理,然后弄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所以古天溟完全做无事人般,蹲下自顾自地将一路随手捡的枯枝围搭成塔,起了个简单的营火取暖。
果然,随着火光渐长,闹意气的男人终于舍得挪动那两条腿,不过看来仍是不甘不愿磨磨蹭蹭地,即使在营火前坐下休憩,也隔着火簇与自己遥遥相对。
不动声色地,古天溟故做专注挑弄着火堆,然而他却没漏看火色映照下那张脸容上的疲惫,额上鬓旁更是汗漓淋淋耀闪着点点水光,双眉不由微拧了拧。
这样凉慡的秋夜,常人就算走急了也该不会热出一身汗才是,更别说他们习武之人不畏寒暑,眼前这家伙若不是体虚力乏就恐怕是扯着了伤处才会痛成这德行。
原来如此。唇微抿,古天溟蓦然领悟到原来刚才那段矜持的距离并非是他以为的斗气,想来该是这骄傲的人儿不想让láng狈的模样落入自己眼里,所以等缓和了不适后才愿意靠近。
要qiáng归要qiáng,有必要撑到这地步吗?
暗叹口气,古天溟有生以来第二次涌起股可以谓之为怜惜的qíng绪。
上一次心弦拨动是为了那个qiáng把责任一肩扛的异母兄弟,这一次莫名地却是为了眼前这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笨蛋。
一个谦让内敛,一个则活像只刺猬,看似相差十万八千却都非常具有为人子媳的传统美德——
习惯把苦当补吃。
当事人或许还真是吞惯了无知无觉,他这个旁观看戏的却是看得胸闷气窒颇不是滋味。
「夜雾,不介意挨着近点睡吧?」挂上最无害的温和笑容,古天溟主动绕过了小半圈的差距挪近身子,没等人回答就径自将两人的包袱并排放在一块当枕头,「荒林野地的,离得近些有什么也好照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连日奔波复加上刚才不小心扯痛了伤处,徐晨曦也着实累得不想在开口搭理,面对这一脸和善的请求,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倒向属于自己的布包,翻过身背着人屈膝微蜷。
一连串无应答的动作怎么看都冷漠得不近人qíng,尤其背脊相对更是无礼又伤人,然而在两扇羽睫阖上的同时,一抹笑缓缓在唇边绽露,然后慢慢地渲染了整张稍嫌苍白的容颜——
淡淡的,浅浅的,却让人由衷感受到其中满足的沁甜,只因含笑寻梦的人儿知道,背后的男人在迂回表达着他的关心。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星繁月斜,清风凉徐,也许是伤病未愈的身体极需要休息,也许是万籁俱寂的静夜里心跳声jiāo织成最宜眠的动人乐曲,总之一反平日的辗转难眠,徐晨曦很快地就沉入意识深渊里睡着了。
「咳咳……」可惜入梦虽快,睡得却不甚安稳,迷迷糊糊间徐晨曦不舒服地翻了又翻,然而也许真是困乏了,不论怎样折腾,意识终究没有确切地清醒过来。
犹豫多时,古天溟最后还是忍不住爬起了身,早在躺下没多久后他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低咳声,然而在见识过了那人的好qiáng后,他也只能装做未觉地睡自个儿的觉,顶多是偷偷再向他挪近了些好替人多挡点风。
只是当现在,当那单薄的身子蜷缩着不住低咳的模样映入眼帘时,一种名为后悔的少有qíng绪开始在古天溟心头蔓延,尤其当他接着又发现被人如此睇凝的男人始终紧阖着双眼,意识不清到没半点武人应有的警觉时,担忧更是爬上了那张难得沉肃的俊容。
时已近冬复又夜寒露重,尽管营火烧得再旺,这样的野地露宿对个病人来说果然还是太过严苛了些,尤其这家伙肺腑间本来就还有着伤,会咳成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摇了摇头,古天溟实在少有为自己所为后悔的时候,年少轻狂时不曾,接下一门之主的担子稳重行事后更难有,然而今晚一夜未过却已是破例连连。
头件要后悔的就是自己不该矜持这么久不闻不问,惹人嫌讨人厌的事又不是没做过,多当回八婆让人损上几句也不会少块ròu……
说到底,最初就该坚持在城中留宿的,反正罗织个借口在自己而言根本就易如反掌,他古天溟别的本事或许不高,靠嘴皮说服人的能耐到是不低,千般万种理由一箩筐都装不完。
失笑地摇了摇头,古天溟真不晓得自己先前是哪跟筋络接错了才会由得人这般任xing胡来,这下麻烦了吧,弄个不好,眼前这团越蜷越紧越符合刺猬模样的家伙明天准成个大病号,到时候别说低调行事只怕想不揭底表身份都难。
自个儿找的麻烦啊……沉思半晌,古天溟伸手轻轻贴上那咳的窣窣轻颤的背心,徐缓地输入点真气先帮人儿缓下胸臆间的不适。
看来也只有先这么办试试了,希望这家伙真如他所说的——没那么娇弱。
听着咳声渐歇,古天溟收回运行的真气,背抵的大掌却没跟着离开,反而试着滑向依旧瑟缩的肩头,见人没反应就横臂越过胸前滑向腰际,等了等再没反应就将人小心翼翼地整个揽进臂弯里抱着。
倾身仰躺,古天溟极尽轻柔地将人缓缓地转成趴姿揽抱在身上,拿自己做垫完全隔绝地上的寒气浸染,再手脚并用地将蜷缩成弓的身子徐徐展平,把那人儿的双脚夹缠在自己腿间保暖,再张开臂叠覆在他背上将人整个圈锁在怀里,而那被夜风浸得冰冷的脸容则让它顺势贴倚在自己颈窝间暖着。
待一切就定位后才敢慢慢吁了口气,让肺腑重新享受夜风的沁凉,不过几个简单的动作,叫人觉得比翻山越岭还累,半盏茶冷的功夫有如日长漫漫。
抿唇微哂,古天溟缓缓地抬起左臂,屈肘为枕仰望着墨空繁星。
说实在的,从小到大他还记不得有什么人或事物让他这般战战兢兢过,两军对叠不会,高手过招也不至于,哪怕把他禁了功力跟头饿虎关一笼该也不可能。
江湖岁月催人老,生死这档事就算没参透也早看淡了。
所以现在这位拿他的胸膛当枕头睡大觉的老兄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人,若给薛伯知道了,不但准乐得鼓掌叫好不说,很可能还会拉着怀里的这位大功臣灌上两坛佳酿已表褒扬。
谁叫这位与爹亲拜把的尊长总是弹jīng竭虑想给自己的脸盘换颜色,至于换上的颜色是红是青还是黑……则都不在老人家的考虑范围。
有时候他都不免怀疑,哪天青浥门会被这位老先生拿来当他变脸的工具用。
唇弧渐扬,最后中视忍俊不住地轻笑出声,然而许是笑声浅震了胸膛,趴覆在身上的人儿不安地动了动,圈搂在人儿背脊上的大掌连忙轻轻拍抚着。
说道薛伯,就不能不想到这回南巡的提议者,那家伙八成也是等着看笑话才死活非拖着人一道搅这趟浑水不可,只不过……他对这叫夜雾的兴趣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