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
西厢房那边,云无衾的嘶喊声愈见凄厉。窗外的风折杨柳、雨溅青荷,夜yù倾。
云想衣把嘴瘪了又瘪,想哭不敢哭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苏蔻,半天不说话。
苏蔻终于失望,掩面转首yù出,方行了几步,听得云想衣一声哀叫,直直地扑过来:“阿蔻你不要丢下我,我要走我要走,我要跟阿蔻一起走!”孩子的声音满是眷恋与依赖,带着哭泣的味道,怯怯软软的,听得苏蔻的心尖都发颤,将云想衣轻轻地抱起,为他披上外裳,低声道:“想衣乖,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回房间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连夜就走,莫要让你爹爹知晓。”
“唔。”云想衣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含着眼泪乖乖地点头。
苏蔻掩门出去。云想衣自己一个人呆了会儿,听着风声凛凛、雨声呖呖,方觉夏凉沁骨,思量间割舍不得,从木柜里面翻出了当日云无衾为他扎的风筝,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好,抱在怀里。
风动杨柳摇,长长的枝条儿抽在窗纱上,吧嗒吧嗒地响着。红烛结了半朵灯花,转瞬开了又灭,烛灰沉香。
“啊——”
倏然从外面传来了悲哀的惨叫,象针一样尖利刺人,撕扯着只得半声,便生生地被掐断,嘎然而止。
那是苏蔻的声音。
云想衣抱在怀中的风筝掉在了地上,他一激灵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却是两腿发软,半天迈不动步子。一豆孤灯明灭不定,人的影子被映得扭曲,在暗色的角落里摇摇晃晃。云想衣打着哆嗦,一颤一颤地挪到门边,举手触到了门框上。门忽然自己开了。
“啊啊啊……”云想衣吓得跌到了地上,捂着脸惊恐地叫了起来。
深黑的夜色中,云无衾一袭青裳,溅着满身的血迹,如鬼魅一般僵硬地立在门外,直直地瞪着云想衣。
云想衣的牙齿“咯咯”地打着寒战,嘴巴努力地张了几下,竟发不出声音。
“连你也要走……连你……也要走……”云无衾迟缓地移动着步子,走得很慢很慢,他向云想衣伸出了手,殷红的血从指fèng间一滴一滴地流下,淌到云想衣的脸上,还带着暖暖的温度,却让他觉得寒冷。
“阿蔻……阿蔻在哪里呢?”云想衣喃喃地念着,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颤抖着一点一点向后面蠕动。
云无衾蹲了下来,抓出了云想衣的脚,把他拖过来,用沾满血的手抚摸着他的脸,梦呓一般对他说着:“阿蔻竟想把你也带走,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只有你了……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了,连你……也要走吗?”
“阿蔻!”云想衣吓坏了,竭力躲闪着,又哭又喊,“我不要爹爹,我要阿蔻我要阿蔻!”
云无衾从喉咙里面发出了野shòu一般沉闷的嗥叫,猛然扑了上来,压住了云想衣瘦小的身子。班驳的烛光映入他的眼眸,一片黑暗的模糊。凌乱的风里雨里,夜色沉沦,人都疯掉,只是嘶哑地喊着那个女人的名字,痴了,一遍又一遍:“莹若、莹若……莹若,求你……不要再离开我,莹若……”
云想衣觉得好疼好疼,疼得想要死去,挣扎着扑腾着,张大了嘴,哭也哭不出来,只听见了风的声音、雨的声音,还有身体被撕裂的声音。血的味道从脚踝漫过指尖,把人淹没。
那个夜晚,烛的影子袅袅摇曳,有一抹淡淡的血色在疯狂中弥漫,胭脂的眼泪凝固在烛灯的灰烬里。
——
粗糙的绳索紧紧地勒在手腕上,蹭破了细嫩的肌肤,血从苍白的底色下面渗透出来,滑落一道绯红色的痕迹,滴在指尖。
云无衾低下头,轻轻地咬着云想衣的手指,把上面的血慢慢地舔gān净。
“好疼啊……”云想衣呻吟着,赤luǒ的身子在柔软的毛毯上扭动着,带着一点点天真的魅惑,用一种痛苦而温柔的声音喃喃地诉着,“爹爹,我好疼啊,爹爹……”
云无衾狠狠地压了进去。云想衣象砧板上的鱼,跳起又跌下。仿佛快要断气的喘息,ròu体摩挲着发出滑腻的声音。chuáng帐拂扭,七重流苏纠结不解。
“饶了我吧,爹爹……我再不敢了,饶了我……”云想衣呜咽着哀求,嘴唇上的血似胭脂。
云无衾一巴掌摔了下去,厉声喝道:“今儿早上你去哪了?去哪了?你是不是又想乱跑?”
“我没有,没有啊,爹爹。”少年烟水迷离的眼波斜斜地望了过去,分不清是恨了或者怨了,幽幽地一凝眸,细声慢语地求他,“想衣最喜欢爹爹了,不会离开爹爹的,真的不会……放了我吧,好疼,要死掉了……”
云无衾的脸上浮现出惘然的神色,叹息着,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云想衣的眼睛:“你真的很象她啊……”忽然狰狞地笑了,“就连撒谎时候的神qíng都和她一模一样。”他的手指掐了下去。
“啊——”云想衣惨叫着扭开头,眼角边有红色的泪。“爹爹……爹爹为什么不喜欢想衣?为什么为什么?”他凄厉地哭着,闭上眼睛,用手摸索着抓住云无衾的肩膀,颤抖着缠住他,“想衣会很乖的、不会离开爹爹,可是……爹爹为什么从来就不喜欢想衣?”
云无衾的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就仿佛huáng梅树下qíng蔻初开的少年郎,那般痴痴地看着云想衣,俯过去,轻轻地吻他的嘴唇:“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莹若。”他的手伸到云想衣的身下,残忍地撕扯、揉拧,血ròu糜烂,而他却在云想衣的耳边款款地呢喃着,“我喜欢你……”
阶下瑶琴生尘,院外梧桐清秋。池子里的青色莲花早也凋零,暗香残落。
云想衣扭曲地微笑了,红色的泪痕gān涸在眼眸底下:“你疯了,爹爹……你疯了,你知道么?”
——
云想衣坐在梧桐树下,修长的手指抹过琴弦,深一下浅一下,不经意地弄着那曲平沙落雁。铮铮的琴声宛如流水,潺潺地漫过初夏的空气,风清了云也淡了。那一年的莲花谢了,就不曾再开。
“好!好一阙长调,当真能令雁字回、云鹄落。”竹篱外,一个锦衣高冠的男子拍手赞曰,“今日始信人间亦有天籁之音。”
云想衣停下手,瞥了一眼,淡然道:“家父今日不在舍中,小子年幼,不谙待客之道,先生若有事体,还望明日登门,请回。”
男人身后随行的侍卫大声喝斥:“大胆庶民,可知此乃明石郡王,竟然无礼。”
“退下。”明石王板起了脸,眉宇中有一种尊贵的气态,又似乎是刻意作出了的威严模样,“不知轻重的奴才,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侍卫不敢出声,弓着腰退到后面。
明石王清了清嗓子,文雅地略一欠身,正色道:“本王素来耽迷音律之道,此次南来苏宁,闻得云氏有子,琴技无双,顿起拜会之意,今冒昧之处,还望公子见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