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
马夫的名字就叫马夫,他的职业也是马夫。
马夫是陆府刚雇用的长工,专门负责管马。你别看他年纪不过十六七,养马管马的经验却已经有六七年。
马夫的家就跟其他穷苦家里一样,穷的吃不上饭,孩子还比平常人家多一倍。没办法,他老子只好把排第二的他送给路过村子的马队,让他找条糊口的路,顺便给家里减少一点口粮。
马夫自那之後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家乡,倒不是对爹娘有什麽憎恨之情,相反他觉得他老爹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别人家的爹娘都是把孩子卖了换口粮,好歹他爹没卖他不是?
每当他这样说给他马队的师傅听时,他师傅总是一脸鄙视的扫扫他那张脸盘,没啥人情味的说:“就你那张小瘪嘴?你老子把你往哪儿卖?我呸!”
师傅说话虽然难听点,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几年工夫下来,不光把弄马的功夫传了他个十成十,偶尔也会教他一些防身的武艺。马队麽,时不时遇上两三个蟊贼成帮成夥的强盗,也是正常的事。
可是这世道就是这样,好人不长命,师傅在去年年底的时候给阎王爷招去地府养马了。在马队中没有什麽留恋的他,也很想定下来不再四处跑,正好听到陆府在招养马的,便去应了签。
可能因为他年轻吧,个子虽然不高,身板子虽然精瘦一点,但腰板挺直人显得精神,黑溜溜的眼珠子也显出年轻人特有的朝气,陆府和他签了三年的约。
来陆府不到一个月,马夫已经把陆府上上下下的关系摸了个透。不是他故意要去探人隐私,要知道大户大院谁家的丫环下人不喜欢说三道四?不能出去说,总能跟府里自己人说吧。加上马夫那张小瘪嘴一笑起来就透出股亲切劲儿,人又是个称职的听客,来府里没几天,这儿的人便都爱跑来跟他东扯西聊一番。
据他所了解的,陆府是这座离京城不远的县城中很有头脸的一家。世代经商积累下一笔丰厚的财产,靠这笔财产,陆府的主人们过著不亚於贵族的生活。人一有钱了,便想到地位,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在本朝是最低的。为了挤进上流生活层,陆家上代主人便要求陆家後人一定要博取功名,就算只是秀才也行。这代主人不负众望,果然过了乡试,考到秀才,从此摆脱见官就跪的低下立场。
就在陆家众人为陆府现今的当家歌功颂德时,陆当家却犯了男人的通病,和府里的花匠寡妇私通有了苟且。这还罢了,没想到春风数度,守寡多年的花匠寡妇竟有了身孕。
陆家老太爷先喜後怒,气极之下一口痰堵住喉咙眼,就这样圆睁双眼升了天。陆家媳妇也带著三个孩子闹翻了天,哭著骂丈夫就算玩丫环也好,干什麽去和寡妇胡搞!
花匠寡妇眼看自己肚皮一天天变大,可陆老爷却躲起来不见人,陆夫人一天到晚到她门口骂人泼脏水,府里的人看她也跟看脏东西似的,花匠寡妇再也受不了这个折磨,抱著个大肚子撞了墙。结果人没撞死,孩子却给撞了出来。不足九个月的婴儿刚落地,寡妇就闭上了眼再也没有醒来。
小孩生下来後不管怎麽说也是陆老爷的亲生骨肉,也有可能是陆老爷害怕惨死的寡妇找他算账,不敢把孩子弄死,随便找了个奶娘,就把孩子扔在了偏僻小院不闻不问。
小孩一天天长大,没少受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的欺负。直到他遇见马夫。
马夫认为自己不算是个好人,只是同情心过剩,以至於他看到瘦得跟豆芽菜一样的小孩被陆府两位少爷拿柳条抽得满院跑时,不由自主伸手管了闲事。
“大少爷,小少爷,今个儿早晨,老爷刚从马市淘来一匹千里驹的小驹仔,您们要不要去看看?小驹仔只有一匹,老爷说两位少爷谁中意就给谁。”马夫假装正好路过的样子,笑呵呵的对两位少爷说到。
“什麽小驹仔?是什麽个花色?哪里的马?”性喜犬马的陆府大少爷怀玉听了此话,果然停住追打小孩的脚步。
“通体黑,只有四个蹄子是白的,听老爷说是从大草原的野马群里套来的。”马夫跨进这座偏僻荒凉的小院。
“乌云踏雪?!”大少爷眼睛亮了,柳条一丢,就往院外跑。想要占有名马的心情超过了一切。
小少爷陆怀秀虽然对名马没什麽兴趣,但出於兄弟间的对抗心理,凡是大哥感兴趣的东西,他都要插上一手,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陆怀秀手中柳条一扬,不偏不倚正好抽在小孩的左耳上。小孩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捂住左耳,也不叫痛,只是像匹小狼仔一样恶狠狠的看著陆怀秀。
“看什麽看!小杂种!再看本少爷让人把你眼睛挖出来!今个儿我和大哥是在教训你在陆府过日子就要守陆府的规矩。再给本少爷看到你在府里乱种猪草,看少爷不把你抽层皮下来!小贱种!贱货的野仔子!”陆怀秀小小年纪说话已经染上三分恶毒,人虽长得清秀可爱,却已见不著属於孩童的那份天真纯良。
小孩依旧一声不吭,只有冒火的双眼紧抿的唇角泄漏了他内心中的愤怒。
“小少爷,小的见老爷给那小马驹配的马鞍真是好看,四边都镶了银角,垫子都是滚绣边,听说是京城今年最走俏的花样。好马配好鞍,这要是骑上去要有多精神就有多精神!两位少爷还真是好命。”马夫啧啧两声,一脸羡慕的样子。
“该死的,你怎麽不早说?!这次又让大哥抢了先!”陆怀秀气得直跺脚,扬手就把柳条举了起来。
“嘿嘿,小少爷,这您就不知道了,刚抓过来的野马,野性子还没完全磨掉,大少爷想要那麽快摆平那匹乌云踏雪可也不容易。”
马夫的话还没说完,陆怀秀已经手抓柳条跑了出去。
马夫目送陆府小少爷离去後,这才回过头来打量面前的小鬼。
“我是马夫,你呢?”马夫拢著袖子笑眯眯地问。
小孩走过来,推了他一下。
马夫愣住。身子动都没动。
小孩又推了他一下。
“你讨厌我?我可帮你引走了欺负你的人。”马夫也没生气,心中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便故意开口逗弄他。
小孩瞪了他一眼,两手插腰,恶狠狠地说道:“走开!你踩了我种的菜!”
“菜?”马夫低下头。随即从他的脚下看向四方。这才发现这座荒凉的小院中除了最中间的一条勉强可以看出是条路的小路外,四周竟种满了各式蔬菜。从辣椒到番茄,从青菜到玉米,那红红的秧子应该是番薯了。
“你还不让开!”小孩尖叫道。
“噢!”马夫忙不迭的退後一大步,小心踩到中间小路上。
小孩见他让开,便不再理他。走进屋里拿出一个小铁锹开始收拾重整被两个小魔头踩得乱七八糟的菜地。
“要不要我帮你?”马夫盯著小孩充血的耳朵,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孩一心收拾自己的菜园,忙得团团转。
看了半天,马夫终於忍不住,说道:“你这样种菜是不对的。这麽大点园子土壤也不好,你种这麽多东西,最後成活的不会有几样。就算长出来也不一定能当菜吃。”
小孩把一株菜苗小心扶正,用土壤填好。
马夫见小孩不理他,抓抓头,不知该怎麽是好。就这样离开吧,也不知为什麽好像有点不舍。
途中,只见小孩站起来,用铁锹松松土,蹲下去,把菜苗重新归回土壤,坏掉烂掉的就捡出来放到一旁。继续站起来,再蹲下去。站起来,蹲下去……
经过马夫身旁时,小孩蹲在地上小声开口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该怎麽种,只好都种。到时候总有一样能吃的吧。”
马夫笑了,也蹲下身子,面对小孩道:“我叫马夫,今年十七,在这里做马夫。你呢?小东西。”
“……我叫陆…弃,抛弃的弃。你也可以叫我‘贱货的儿子’或者是‘小杂种’。我今年大概十一二三了吧。在这里做吃白食的。”小小的陆弃蹲在地上把小脑袋昂得高高的,很有大人气概地自我介绍道。
“你真的要帮我吗?”陆弃的大眼睛里既有不信也有渴望。
“如果你帮我,我可以送你……两个…三个番薯!”陆弃咬牙许下承诺。
当夜,马夫拿著伤药悄悄拐进陆弃所住的小院。
马夫以为陆弃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三年後离开陆府,他就将和陆府再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三年过去了,他为了陆弃,又再续了五年的契约。
三年中,他知道了陆弃就是那个寡妇的遗子。陆弃原本没有名字,这个名字是陆弃自己给自己取的。他也知道陆弃是个极有上进心的孩子,在那种受尽欺压凌虐的环境下,陆弃竟偷偷学会了识字。
他为陆弃的百折不挠而心服,不管府中的人怎麽欺负他,他都能挺直胸膛勇敢面对,既没有变的畏畏缩缩也没有变得可怜兮兮,反而像株杂草一样越来越茁壮。他也佩服他在夫人故意让人虐待他,让他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为了不饿死自己和当初的奶娘刘婶,小小年纪的他学会偷偷在园中栽种蔬菜,力求自给自足。
随著时间的流逝,马夫越来越欣赏这个狼仔般的小孩。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开始叫他小四子。明知他不喜欢他这样叫他,可为了看他气鼓鼓红通通的小脸蛋,马夫还是这样叫了。
为了不让小孩再给府中的少爷小姐下人甚至夫人欺负,他开始教陆弃学习武艺。当陆弃尝到学武的甜头後,他一边保守这个秘密一边死缠马夫,让他教自己更深奥的武功。
陆弃有了武艺防身後,经常仗著身子轻巧,跑去偷听夫子的讲课。原来还有被抓被打被赶的时候,自从学会武功後,他偷听的一直都很顺利,识字也越来越多。
马夫见他如此,以後每次发月银,都会为他买一两本书回来。後来陆弃功夫高了,就自己跑去书房偷书看了。
马夫好奇地问陆弃为什麽这麽在意读书识字。陆弃告诉他,奶娘刘婶从小就跟他说:要想陆家把他认祖归宗,他唯一的路就是考取比当家老爷更大的功名。
你想要认祖归宗麽?马夫问他。
陆弃摇头,眼冒异彩。不!我才不希罕那种祖宗!我要读书,只是想把陆家人踩在脚下!让他们知道,我陆弃这个贱货生的儿子比他们陆家任何种都要强!我不要一生寄人篱下!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
马夫听到这里,想了想。把珍藏多年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我师傅临死前给我的。说是百年前什麽什麽邪仙留下的武功秘籍,是他有一次借钱给人,那人无钱还他,就用这本书作了抵押,後来直到过了借期也没有来讨还过。我师傅大字不识一个,拿了这本秘籍也不知该怎麽看。而且他说他拿到书时年纪也大了,不适合在学什麽高深的武功,於是就给了我。而我,大字是认识几个,但也就写写名字记记帐的程度而已。如果让我把这本书从头看到尾,且意思理解的丝毫不差,不会练到走火入魔,呵呵,那就是件难事了。所以……,小四子,这书就归你了!你好好练吧,有不懂的就问我,我如果也不懂的话……,你就跳过去先练别的。
马夫说这话的时候可认真,还让陆弃给他师傅的灵牌磕了几个响头。
陆弃要拜马夫为师,马夫硬是闪了过去。他不想做他师傅。真的。
“小四子,看我给你带了什麽好东西来!”马夫怀揣油纸包,乐颠颠的跑进小院的茅草屋中。
陆弃抬起鼻子嗅了嗅,一拍桌子,“烧鸡!”
“哈哈!狗鼻子!给你猜中了!你的番薯粥炖好了没有?喊刘婶一起来吃吧。”马夫走到正在给自己缝裤子的陆弃身边,摸摸他的头,接过他手里的针线,示意他去叫刘婶来吃饭。
“这条裤子上次刚缝的,穿了还没到半个月,又破了!”陆弃不满的举起手中又缝又补的裤子嘟嘴道。
“你也不看看你这个头窜起来有多快!还没半个月呢,又长了一指头。来,站起来我看看。是不是比我高了?”马夫和陆弃换了座位。
“你坐著要我怎麽比?反正不比你矮到哪里去!”已经十四岁的陆弃扮了个鬼脸,一转身溜进屋里去叫刘婶吃饭了。
马夫冲著他的背影宠腻的笑笑,就著一点菜油灯的光,开始拾络手中的针线活。心想下个月发月银时,记得要去给小四子买套合身的衣裤才行。不能买得太好,免得给府里的人看出什麽,也不能买得太烂,最好是灰色的,布料越结实越好。
吃饭的时候,实际上年约三十後半看起来却已经像四五十的刘婶突然开口道:“大少爷秋试结束托人传话说,明个儿就回来了。二少爷也从清风书院回来给大少爷洗尘。老爷一家隔了大半年没聚在一起,管家说明个儿府里会好好热闹热闹。让小少爷不要到处乱跑,乖乖呆在院子里不要惹事生非。”
陆弃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刘婶叫他小少爷,听起来就像某种讽刺。可是刘婶是个古板人,认定的事情怎麽说也不肯改。看到陆弃被夫人少爷小姐欺负,也只是看著不敢拦阻不敢多管。陆弃和她一起生活十四年,却怎麽都缺少一股亲密感。反倒是才认识三年的马夫倒跟他亲的跟什麽似的。
“刘婶,你放心。我哪儿都不会去。我待在屋里看书总行吧?”明天开始,该练秘籍的後半部了。如果马大哥知道我已经把前半部都记熟了,他一定会吓一跳吧。还是少年心性的陆弃心中有著小小的得意。忍不住抬头看了马夫一眼。
马夫正冲著他笑,笑得嘴边露出一对大括弧。
“来,吃鸡皮。烧鸡的精华所在!”马夫把自己碗里的烧鸡块剥了皮递给他。
陆弃也不跟他客气,就著伸过来的筷子,就把烧鸡皮嚼进了嘴里。
“呵呵,好吃不?”
“嗯。”陆弃点点头。
“刘婶,你也多吃点。”马夫给刘婶拣了一条鸡腿。
刘婶看了他一眼,露个淡淡的笑脸,又把鸡腿送进陆弃碗里。“给小少爷吃吧。也只有你来,他才能吃点好东西。小少爷,等你将来得到老爷的认可,认祖归宗後,还请莫忘了马兄弟的恩德。人嘛,总不能一辈子给人做长工,马兄弟可就等著小少爷发达了。”
马夫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可能在刘婶眼中,自己只是个巴结落难王孙希望将来捞点好处的穷马夫吧。
陆弃也没有说话,他了解以马夫的为人不会把刘婶的话往心里去。在心中,陆弃是可怜刘婶的,他认为刘婶在陆府待了十四年,也没弄清她和自己真正的立场和身份。也许我陆弃确实是块璞玉,但如果没有机遇没有人拉一把的我,终生也将只是陆府“贱货的儿子”,而不是什麽陆府小少爷!
吃过饭,刘婶先歇下了。
为了省灯油,马夫和陆弃搬了小凳子坐到院中。马夫就著月光,继续给陆弃缝裤子。陆弃则一招一式认真的练著秘籍上的棍法。
马夫偶尔抬头看他练得怎麽样,高兴起来就给他喂喂招。
第二天,陆弃老老实实的待在小院里忙背书忙打坐忙照顾他的蔬菜,本来是什麽事情都不会有的,如果陆府的贵客没有好奇的跨进这座小院的话。
陆府大少爷陆怀玉入京赶考回来了,虽然连榜都没入,陆府照样热热闹闹欢喜异常。因为陆大少爷带回了三位贵客中的贵客──宰相夫妇和宰相千金,这可给陆府的面子大大抹了一层金光!
说起来也是巧,陆大少爷正垂头丧气往家里赶时,碰到了回乡省亲的宰相一行。这宰相卞腾云不是个喜欢大排场的主儿,回乡的队伍除了他和夫人千金外,就只有两三个家人两三个护卫,准备一路游山玩水玩回老家,反正当今皇帝给了他三个月的返乡日。卞宰相一时无聊,见到陆怀玉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随口的搭了两句。
陆大少爷正满心沮丧浑身不快,听到有人搭话抬头就准备发火骂人。可这一抬头,顿时陆怀玉的火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因为卞夫人卞小姐的花容月貌,也不是他陆大少爷突然改了性子,只是因为他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卞腾云。他能认识卞宰相还要多亏了他那丰厚的盘缠,靠那些金银,陆怀玉认识了不少纨!子弟,这些纨!子弟没事就带他在京城四处逛,偶尔参加一些达官贵人的宴席,教他认识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物。
陆怀玉心中这个激动啊,直叫那些金银没有白花,你看!天大的机遇这不就送到他的眼前了麽!
陆怀玉留了个心,假装没有认出卞宰相,当作普通旅途友人一样和颜相交。当然那份表现出的殷勤和友好则是对宰相级别的。卞宰相被陆怀玉的亲热又不失稳重、热情又不失过於殷勤的表现哄的心情愉快之极。加上夫人小姐也对知书达理玉树临风的陆怀玉颇有好感,卞宰相也不再隐瞒自己身份,听说陆怀玉家就在他返乡的必经之路,便欣然应邀前往陆府一游。
宰相一行的到来,让陆老爷陆夫人陆家上下又是喜出望外又是担惊受怕,就生怕慢待了宰相等人一丁点儿。
陆弃做完功课已是未时过半。啃了口地瓜当中饭,留下番薯粥给刘婶果腹。拿出藏在屋里的铁锹开始整弄他的蔬菜园子。
自从马夫给他弄来荷塘里的烂泥加厚园中的土壤,教他怎麽播种怎麽松土什麽地方该种什麽後,他的蔬菜苗子长得还不错,每到季节也能让他收获些什麽。加上经常来捣乱的大二少爷因为要考取功名功课繁忙被送到清风书院读书,他这个小院子已经很久没有除了马夫以外的外人来了。陆夫人只会暗中使坏让人虐待他,不会自己降尊屈贵跑到他院子里来找他麻烦。陆小姐被陆家当成千金养,不看到他是不会拿污水泼他使人放狗咬他的。所以这三年,他还算过得安稳。
“这是哪里?”院门处伸进一颗小小的美丽的脑袋瓜儿。宛若珍珠也似的两颗眸子清光流转满是好奇,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像唱歌一般的动听。好个美人胚子!年龄看上去不大,顶多十一二岁,眉是眉眼是眼,玉管似的小鼻樱桃似的小口,看得陆弃眼睛眨都不眨。
“卞小姐,这是下人低贱人的住处,进去会弄脏您的,好小姐,我们不要看这儿了,去其他地方玩吧。”门外传来陆府二少爷怀秀的声音。
“是呀是呀,这里是府里最脏的地方。卞小姐,我带您去花园转转吧。”这个应该是陆大少爷的声音。
“他是谁?”小美人儿拎起裙角,小心翼翼的垫脚走进院中,找了块最干净的地方站住,伸出一只玉葱嫩指,指著眉目英挺衣衫破旧的陆弃问。
随著小美人的询问,院中陆续走进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已十六岁的陆怀秀,其次是锦衣长衫做翩翩公子打扮十八岁的陆怀玉,最後跟进来的是不怎麽露面十五岁的陆府小姐陆怀珍。
“他?”陆怀秀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已经大半年没见的陆弃,惊讶他大半年没见,身高竟已经和他不相上下,原来那幅豆芽菜的身板也变得有棱有角有筋有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要比原来结实了不知多少倍。
显然惊讶於陆弃变化的不只陆怀秀一人,陆怀玉、怀珍也是满脸的讶异。心想难道娘亲突然放过整治这贱货的儿子不成?怎麽一段时间不见就让他长得人模人样的!
“他呀,说出来有污卞小姐的耳朵。您知道什麽叫寡妇偷人麽?”陆怀珍忽然开口道。
卞青仪摇摇头,年方十一岁身处深闺入世不多的她对这种事还不是很明白。一边摇头一边盯著身材高她一个头的陆弃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陆弃看起来比她认识的同龄小男孩都要好看得多!只是衣服太破旧了点,像叫花子一样一个补丁一个补丁的。
在卞青仪看陆弃的同时,陆弃也在死盯著卞青仪看。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直觉得眼前的小人儿宛若天仙下凡。比那个从小就自傲容貌的陆怀珍不知要好看多少倍!看得入神,几乎忘了眼前站了三只需要他打起精神应付的恶狗。
“您不懂麽?那麽我告诉您。寡妇呢,就是指死了丈夫的女人。寡妇偷人呢,就是指死了丈夫不守妇道、耐不住独守空房寂寞、那种顶顶顶不要脸的贱女人,像妓女一样搔首弄姿去勾引别人的丈夫,狠心破坏别人的家庭。这种不要脸的贱女人要有多坏就有多坏!以後,您要是看到这种女人千万不要客气,见一个打一个,最好让您父亲把这种女人都杀了!”陆怀珍慢慢的怨恨的解释道。看来她母亲给她灌输了不少东西。
“这麽坏啊……”卞青仪皱起好看的眉头,说道:“这种女人真该死!怎麽可以不守妇道破坏别人家庭呢。”
“对啊!您说得不错!您刚才不是问眼前这小子是谁吗?他就是那种不要脸的贱女人勾引人生下的贱种!呸!”陆怀秀恶毒的看著面色越来越难看的陆弃补充道。
“啊……”卞青仪掩住口,长长的啊了一声。
“那他怎麽会住在这里?”卞青仪看陆弃的眼中有了同样的鄙视和轻辱。
陆弃看得分明,心中一紧,也不知为什麽竟有说不出来的不快和难受。心想,原来这小仙女也和别人一样都瞧不起我!
“那是我父亲可怜他!我母亲生怕他这样的贱种再出去害人!所以就把他放在家里养了。”陆怀玉鄙视的道。
“害人?他会害人的吗?”卞青仪拎著裙角小心向後退了一步。
“你看他那一脸狠样!走吧,别待在这里了。卞小姐,如果您父亲知道您来这种不要脸的贱女人生的下贱种的地方会不高兴的。我们走吧。”陆怀秀去拉卞青仪的手。
“我娘不是不要脸的女人!你娘才是!又坏又恶毒!是天底下最坏最不要脸的女人!我如果是贱种,你们也都是!”还没有学会忍气吞声的小陆弃不顾後果大声反击道。
一听此话,陆家三兄妹顿时大怒。他们一向不承认陆弃和他们是一个爹的种,如今一听此话,害怕家丑被卞青仪知道,当下陆怀玉就怒气冲冲的迎头向陆弃一个耳光扇去。
“住口!你这个…贱货的儿子!还敢回嘴!一点家教都没有!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让你给我陆府丢脸!”陆怀玉不再贱种野种的骂,伸手就打抬脚就踢。
学了武艺的陆弃哪能给他打到,轻轻一闪身就闪到一边,顺势伸出左脚对著陆怀玉的膝弯一点。陆怀玉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随即腿窝一麻,“扑通”一下竟姿势难看的单脚跪在了地上。
“大哥!”
“啊!陆大哥!”
其他三人惊叫。不晓得打人的怎麽反倒跪了下来。
“哼!”陆弃得意的抬起头。看到三人的脸色才想起来马夫叮嘱他不要露出会武功的嘱咐,一时脸色大变。
“好你个臭小子!竟敢暗算大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陆怀秀不明究理双眼通红冲了上来。
“小少爷!不要和少爷们动手啊!”屋内突然传出刘婶的嘶声喊叫。
陆弃脸色连变三变,眼看陆怀秀已经冲到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乱舞两脚乱踢毫无章法的胡打了一通。
那边卞青仪、陆怀珍两位千金小姐满脸惊惧,捂著嘴看陆怀玉陆怀秀两兄弟拳打脚踢陆弃一人。
陆弃虽然胡打一通,但毕竟是习过武艺的人,加上满心悲愤,出手极重,神态狰狞,吓得卞小惠上下牙齿直打哆嗦。
“小少爷──!”刘婶再次嘶叫。
陆弃无奈之下,只得找一个空子退回屋内。
陆怀玉陆怀秀打得气喘吁吁,眼看陆弃已经害怕的躲进屋内,再看妹妹和卞宰相的千金吓得不轻,连忙住手不再追打。
“啊啊,好恐怖!好可怕!果然是下贱人的儿子,一点教养都没有!太可怕了!”
直到陆家三兄妹带著卞宰相的千金离开,躲在屋里的陆弃耳中仍旧回荡著卞青仪离去时留下的话语,心中又恨又悲,难受至极。恨不得立刻扑到马夫怀里大哭一场才好。
晚上,马夫忙完马房里的活儿就往陆弃的小院子里跑。因为陆老爷下令要费心照顾卞宰相等人的坐骑,等马夫侍候完那些马匹已经敲过初更了。
在马房中听到陆弃今日似乎得罪了陆少爷陆小姐还有那位贵客的千金,马夫心中担忧不已。一心想要抽空去看看,但忙了一个下午,硬是没有找到空挡。
还没走进院子呢,就见一个黑影冷不丁的扑进他的怀中。
“小四子?”
马夫暗中叹口气,心疼地把陆弃抱在怀中,在院中的玉米地上坐下。
“马大哥……呜呜……!”小陆弃趴在马夫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也顾不得平时的骄傲啦,面子啦,一心只想把心中的委屈难过倾诉给马夫听。
“我只用了一招,後来……我就没用了……,我……气极了!刘婶又…叫我,呜……”
“他们……老是欺负我,我哪里招他们惹他们了!连……她也看不起我……,呜呜……”
“我又不想…让我娘把……我生下来,我又不想……做贱货的……儿子!呃!呜……”
哭得一塌糊涂,说的颠三倒四。
马夫心中又舍不得又觉得好笑,轻轻的拍著他的背部,安慰他:“谁说你娘是贱货了?儿不嫌母丑,你怎麽知道当初是你娘不对还是陆老爷不对?你也是男人,等你长大就会明白,这种事,如果男方没有意思,女方再怎麽想勾引也没用。我比你痴长几岁,跑过的地方也比你多,这种事也看过听过,凭心论,这事儿大多还是坏在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