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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同

作者:海盐柠檬挞 时间:2024-09-10 02:21:25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救赎 成长 美强惨

  崔墨眼中聚了泪光,鼻头也忍不住有些发酸。
  这个孩子多灾多难,自少年时就是他一手救起,也是他看着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他如何不心痛?若是可以,他这半截身子进了土的人愿意以命换命,可他们只是凡人,说是一生便只是一生,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交易余地。
  “朕绝不接受。”陆景渊几乎一字一顿,含着满口血腥再次强调道。
  手中的纸页被克制不住地掷落在地,沾染了灰黄的污泥。
  “在他好转,不,在他……离开之前,你和柳清尘都必须留在长安,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竭尽全力,一刻都不能离开。”
  崔墨声音沙哑,一点点斩断着他的念想:“无用之功,他是已然沉疴难愈,药石无医,即使身边名医如云也于事无补。”
  “况且……即使这一切仍可转圜,他仍有心病难医。”
  “是吗?可我从不信这世间看似笃定的一切。”一道蕴满沙哑倦意的声音骤然自门边响起,顿时让众人心中心中咯噔一声,起了满背的冷汗。
  他们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谢樽裹着白狐裘静立门前,一头乌发披肩,脸上还染着一层刚刚睡醒的醉人红晕。
  “若我战死沙场,乃是求仁得仁,绝无所怨。”
  “可如今我经年历雪,终尽归途,就绝对不会死在那个春花烂漫的太平年。”
  红尘汲汲三千客,青山迢迢几人归,时至今日,三十年茫茫大夜将晓,他有幸见之,便定要阅尽世间繁华,为死者活,生者生。
  谢樽的目光从陆景渊身上移开,落在崔墨满是褶皱的面容上,轻声笑到:“崔爷爷,数年不见,又惹您担忧了。”


第181章
  这些年来谢樽时常四方转徙, 居无定所,已经许久没再回过青崖谷,即使百忙之中受人所托偶尔回去看上一眼, 也不过是只呆上两三个时辰的蜻蜓点水而已。
  “这些年我漂泊在外不得相伴,如今又卧病在床不得相迎……虽说早想赔罪, 只是今日恐怕不行了,待到日后闲了下来,定会亲自登门。”
  谢樽看向崔墨和田梦的目光中满是温柔, 可今日和往常一样, 他仍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留给他们, 他有太多要做的事,仅有的些许时间也全然给了另一个人。
  “诸位终日奔忙,今夜难得安宁还是早些休息吧。”谢樽眉宇间满是抹不去的倦色,他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了陆景渊身上,轻声唤道, “陛下。”
  陆景渊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双退尽怒火的眼眸中染着破碎的光,只余下了大片的茫然与哀伤, 就像一只被曾经被遗弃过的小狗,又再次在曙光之中看见了相同的结局。
  这世间万事, 往往天不遂人愿。
  谢樽心头发酸, 想要上前亲亲他的眉眼,告诉他不要因为必然悲伤的结局而终日惶惶,错过他们本该拥有的……短暂却美好的时光, 可惜这里又是长辈又是小辈,还有不少竖着耳朵好奇的侍从, 再怎么说还是要顾及一二的。
  “陛下,你我君臣许久未见,明日便又要各奔东西。”谢樽看着他,眼中好像落入了星光,“今夜不如促膝长谈一番?”
  然而还不等陆景渊应下,他就裹紧了狐裘呼了口气叹道:“哎,罢了,外头太冷,臣实在是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
  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陆景渊的一个“好”字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喉咙上那块软肉好像被人拿着羽毛施施然地扫了几下,痒的人连心间都凭空生出数道波澜。
  药房中寂静得只余下汤药沸腾的咕嘟声,几个缩在墙角当鹌鹑的侍从似乎都在老老实实盯着自己脚尖,可若是有人有心观察,便能发现他们的视线其实在各个主上的衣角间转个不停,不知内心在上演着怎样一出大戏。
  “收拾干净。”陆景渊豁然起身离开,衣袍掀起的风带起了满地残页,“若有污损,寻人重新誊抄一遍。”
  说罢,陆景渊的身影便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之中。
  简陋的木门泄出一线烛光,陆景渊在门外当根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半晌也始终没个动静,直到谢樽无奈地把门拉开,才抿唇看了过去,一双黑眸波光粼粼。
  “你不会要在外面站上一夜吧?又不是在书院里罚站,说你越活越回去了当是夸你?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谢樽一边唉声叹气,一百年拉住他冰凉的手把人拽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被窝都给你暖好了,结果你半天不进来,一个人在外头不知道磨蹭些什么。”谢樽把仍然一副可怜模样任他摆弄的陆景渊扒了个干净,三下五除二地一把塞进被子里,然后自己也钻进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都进了一个被窝,谢樽手也自然而然地环上了陆景渊劲瘦的腰 ,途中还不忘偷偷捏了几下,嗯……好像瘦了些,没以前那么软弹好捏了。
  温热湿润的气息中,谢樽微微抬眼,笑着看入那双满是伤情的眼眸:“好了,我命硬着呢,说死不了就是死不了,不瞒你说以前师父算过一卦,说我吉人自有天相,以后肯定有享不完的清福……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先前不是与你说过吗?少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兀自神伤。”
  “不是杂七杂八的事。”陆景渊闷声说着,终于忍不住张开手臂,将谢樽死死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好似要将其嵌入骨血之中。
  他怕自己要是稍稍松手,眼前人就会如朝雾般散去。
  世人总说柳暗花明,否极泰来……可群山一重又一重,前路从无坦途,他们好像自诞生起就与死亡签下不可违逆的契约,诸事皆流,万物有终。
  他早已明白人世不过石火梦身,倏忽而已,可为何这本就短暂的一生还要不断缩减?直至落入方寸之间不比隙中白驹?
  陆景渊总是告诉自己,世间万事本就如此,千难万险亦是寻常。可每当千万年来的微尘落在肩上,他心中仍是无可避免地腾起滔天怒火,为何不可斩天问神?问诸苦无竭,何以安之?可天行有常,静默始终。
  带着薄茧的手抚上他的眉端,许久才轻声道:“既已两心知,何求岁月长?”
  “睡吧,我陪你。”谢樽轻轻吻住他尚且冰凉薄唇低声呢喃道。
  若当真苍天薄我……他会用余下的时间为陆景渊织造一个永不停歇的梦,支撑他走过没有他的漫漫长夜。
  建宁一年十二月初五,虞朝仅以四万人大破敌军十二万,于弘化一战大捷,以此一役破万军,斩双王,拉开了虞朝全线反攻的序幕。
  十二月初十,昭元帝陆景渊携两万禁军日奔夜驰,终于拦白鹿将军仆散元贞于渭河畔,以十六部皇帝完颜昼的尸身与其弟仆散元殊为易,不费一兵一卒便使之自刎与万军之前,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与此同时,武威侯谢樽执帅印号令全军,五日内灭杀敌军六万八千余人,俘虏两万之众,以雷霆之势结束了晋中的混乱局面,随后又立即领兵赶赴武威安西,驱弛数百里重铸西北防线,将两地余下的北境残党阻隔于关城之外。
  可如赵泽风所言,即使战火渐熄,虞朝亦是山河飘零,关山难愈。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区区一年时间,河东三十六郡历经四百余场战役,城破人亡,万民流离,赵家玄焰军全灭,十八万守军十不存一。
  河东破碎至此,另一边的武威安西也并未好上太多。
  自建宁一月初十开始,两地鏖战两月之久,失地十之三四,杀敌十万之下亦自损十万。
  武威守将谢星辰断臂重伤,差一点就不治身亡,而另一边……安西将军简铮及其副将萧云停身死,连尸骨都未寻得,只有一柄陌刀挂着一面赤旗插在高丘之上静看残阳。
  截至建宁二年一月二十,战火彻底止歇,未写尽的功名簿已然厚比人高。
  谢樽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肃清西北,终于在一个大雪将至的黄昏再次回到了武威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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