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完结
“不要紧。”胡璇又点头,“只劳两位照应小公子即可。待会儿到皇上下朝的时候,再请众人回来就是。”
那侍女点头应着,向远处站着的两排内侍太监走去传话,不多时,人就悉悉索索的退了出去。
胡璇又作小憩,之後对两位宫女说有些渴了,让二人去备些茶点。
两个宫女不敢待慢,双双走出园子。转过了园口前的小回廊,尚有两名太监留下守院,那宫女便留神叮嘱了一句:“公子让备茶点,我们这就去准备,劳两位公公费些神照应公子一会儿。”这才走远了。
胡璇见两个宫女走出了园门,便缓缓起了身。
他这微微一动,怀里的宁儿似乎也惊了梦,张开小嘴哼了哼。
胡璇见他那招人疼爱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酸,微微抬臂将那可爱的小脸儿贴近自己,眼中微微泛了湿,轻声沈吟道:“宁儿,你我留在宫中,早晚有一日不得善终。如今已经逃离无望,你莫怪我心狠……来世你再做人,切莫再投入帝王家,也不要侍奉朝廷,安安乐乐过一生……”
过往不堪回首,早知道宴子桀对自己百般欺骗,却料不到到了今时今日仍是如此。连累道长废去一身修为,自己与这孩儿又岂能在宴子桀身边得个好结果?
想宴子桀昔时对自己百般折辱,就算是万分之一,这幼小的生命又岂能承受?到时候宴子桀仍会以弟弟的性命为要协,以这孩儿的性命为要协,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胡璇这麽想着,就不由得从心里往外发寒,抱着孩子的手臂不由得收紧。
宁儿仿佛感知胡璇心里的苦楚,挣扎着由梦中醒来。
胡璇看着孩童一双天真无辜的眼睛,心中更是酸楚难当,泪停不住地落下来。
宁儿一见胡璇落泪,小家夥更是心惊似的忽然扯开喉咙,号啕大哭。
胡璇死意已决,生怕有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前来救人,咬牙转身奔到回廊的栏干边,紧紧闭起双眼,向着湖心纵身跳下去。
第六十五章
园外的守院太监听着两个侍女吩咐,就着磨着到内园去。侍候胡璇这厢园的宫人们都知道胡璇身体一直不大好,防着他有什麽吩咐找不到人,两人刚走到园门前,见胡璇正起身抱着孩子,忽然间孩子大声啼哭。两个太监正对着眼神,商量着要不要赶紧去找侍候小公子的那些宫女,正这时候,眼见胡璇往栏杆边奔着跳了下去。
这俩太监吓得心都要从嗓子跳出来,齐声高喊:“不好啦!胡公子抱着小公子跳湖啦!快来救人呐!”这麽喊话的公夫,两人拼了命的往胡璇跳下去的地方奔。
两个太监赶到湖边,哪敢怠慢,双双跳下湖中去救人,随後院外奔进来的侍卫太监有二三十号人,又跳下四五个人去帮手。
胡璇虽是死意已决,跳进湖中就狠命抽气吸水,恨不得早死早脱生。但忽然呛了水,免不了本能的咳嗽。他一只手将孩子抱得紧紧地,另一只手拍了几下水。湖水涨潮似地往鼻子腔子里头涌,胡璇觉得胸口撕裂似的痛着,又不断地只往自己身体里涌水。鼻腔喉咙胸口无一处不被湖水呛得撕痛,还有那窒息的苦楚,在痛苦中头脑一片黑暗,这濒死的痛苦,竟也似曾经不堪一般,实难承受。
可怜了前一天才弃朝奔回後宫的宴子桀,上午的早朝才安抚了一班敢於忠心死谏和一些随声附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应声虫,下午就听到胡璇抱着孩子跳湖的消息。
他就算习惯了胡璇发病晕眩,可跳湖却是头一遭——还是抱着宁儿跳,死意可见坚决。
那一刻宴子桀仿佛听到晴天一声霹雳,头脑一片空白,只隐隐觉得此刻乃是天崩地裂之事,惊到自己忙然无措。就在众目如炬之下,踉跄着起身,一边嘶吼着:“传了御医没!快给朕传御医!”一边拨足狂奔冲出正殿,抛下身後的一片唏嘘之声。
宴子桀驾车赶到流苏菀的途中,已遇到一个传事的太监,来报胡璇和小公子皆已由湖中救起,生死未卜。宴子桀到了流苏菀院门前,里面正奔出後一个小太监,说胡璇已经给救过来了,小公子还未复醒。
虽然听到胡璇救过来了,宴子桀心头算是得到片刻宁静,但若宁儿就这麽死了,胡璇对自己的心结,这辈子也难指望解得开了。宴子桀急步过去,远远看着胡璇萎坐在远处的亭廊中的身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胡璇身上披了件干衣,一左一右两个太监生怕他再闹出什麽乱子架住了他。胡璇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几名太医围成一圈,看诊布团上小小的身躯。
宴子桀来到近前,挡住了胡璇望过去的视线。
胡璇的目光缓缓地顺着绣龙的褂子爬上了宴子桀脸。
胡璇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诡异,几分不屑又仿佛在冷笑的眼眸中再也不见了往日的畏惧。
此刻心有余悸的,其实是宴子桀。当心惊过後,剩下的便是恼怒。宴子桀双手垂在袍袖里,紧紧握着拳,全身气得发抖,连牙都咬得咯咯作响。
若大的庭园中,只有不远处的御医几个人在幼小的尸身边忙碌着,其他人等皆静静地跪伏在地上。
“……你倒底要怎样、是不是要朕为你倾了城亡了国,你才甘心!”
胡璇的发丝垂落几绺,湿哒哒地粘在脸上。他盯了宴子桀半晌,最後轻轻地一声冷哼,缓缓转过头去,望着早已平静的湖水,竟不去理会眼前气得红了脸的人。
宴子桀的语调变得诡异:“你不怕死!孩儿的性命不要了、弟弟也不管了?……全都豁出去了?铁了心离开朕?”说着话,微微向前挪了一步。
胡璇依旧毫无反应,望都没望宴子桀一眼。
“朕待你还不够好麽?你要朕怎麽偿你才算和心?”宴子桀皱着眉,仿佛他的表情更掺了些委屈:“……为什麽你这麽狠心,宁死也不愿留在朕身边?你不是曾为朕,连命都可以不要麽?为什麽到了今天,朕全心全意待你,你却能绝决到如此地步?!”
“……”胡璇终於缓缓转回视线,神情里满是悲切与怨恨,声音凄冷而抑扬不定地说道:“……由始至终……对我都是欺骗……”慢慢抬头对上宴子桀:“……胡璇早已想不出,到了今天,我还有什麽价值让皇上如此费心设计……”
“朕是待你好!朕对你一番情意!”宴子桀即刻回道:“是那老道以下犯上,又要带你离开!他威胁朕,朕如何能让他全身而退?朕昨日不是同你讲得清清楚楚?!朕待你一番情意,朕待你与宁儿自问不薄!当初胡珂在宫中,朕也不曾有半点难为!朕说过,就算你觉得朕有负於你,这些还不够,朕也愿意再补偿你!朕已做到如此地步,你、你……你就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连孩儿的性命也赔上了!?”宴子桀胀红了脸,几乎吼到失声。
胡璇知道激怒了他,眼下死也寻过了,索性心一横,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怒一股恼冲上了心头,此时竟双目怒睁,迎向宴子桀,嘶声喝道:“够了!不要再在我面前虚情假意!你当真以为我是傻的,还看不穿你那些骗人的勾当?!”
宴子桀顿了顿,立时销了三分气炎。静了一晌,才定了定心神,逞着强接话道:“朕待你是真心的好!这已是许久之前的事!朕没再欺骗你了!”
胡璇不知是哭是笑,唇角的肌肉有些抽搐,发出几声讽剌般的冷哼,继续说道:“当初就算不是别人陷害,由始至终,对我都是利用欺骗!事到如今,胡璇早已一无所有,皇上大可不必为了胡璇、还做什麽假诣,造什麽放过胡国旧民谣言!做此一举,难倒不是明知我心软、欺我愚顿!让我感恩戴德、结果於我不过是再加羞辱!道长救我一命,皇上却废他修为,将他禁於内宫,又何来对我的情宜?又说什麽留我弟弟性命、实是出於待我一番情意、更是待我宁儿不薄!其实皇上当初便是为引胡人旧部营救他的性命、想要一网成擒;宁儿在皇上眼中,何偿不是迫我就犯的工具?!胡璇所言,可有差迟?如此手段,照然若揭,胡璇何德何能,还让皇上如此费心机巧言相欺?”
“……”胡璇所说的一番话,确是他原原本本心里的算盘,如今就这样被胡璇撕破了脸皮,宴子桀也算清楚,他是再也哄不回胡璇的心了。他几欲暴发,却又怪不到别人头上。而如今对胡璇用情,又是千真万确,又恨又羞又恼又怒,气到整个人发抖。即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宴子桀也便不怕拿出自己嚣张的本钱,当下唇角才牵强勾出些许诡异的笑意,竟由盛怒转成了一张无赖的嘴脸:“即是连宁儿都赔出去了,朕也知道了——你不怕死!”
胡璇莫名的心头一紧,眼见着宴子桀又一步正正挪到自己身前:“可你也太天真!”说着话,缓缓蹲身下来,一只手慢慢抬起,想要抚摸胡璇的脸颊。
胡璇偏头闪躲,侧目瞪视。
宴子桀忽然一伸手扯住了胡璇的领子:“你当不怕死就能摆脱朕了?”宴子桀咬牙冷笑:“当初是你喜欢上朕的……”
胡璇身子又是微微一颤。
正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孩童哭声划破了静默。
刹时间,宴子桀神情得意,胡璇煞白了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几个老御医的方向。就见一个小太监奔了过来跪报:“拖皇上洪福,小公子复醒了!”
这一下胡璇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像从地上弹了起来似的,挣扎起身就要甩开身边两个太监,推辞开宴子桀桀,就要向着孩子的方向扑过去。
胡璇身边的两个小太监精明着,生怕他伤了皇上,立时冲上来一左一右押了胡璇的两臂将他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