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圆
这不是重点,回头萧玓又很认真地问薛小五道,你说救人,有什么计划?
薛小五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没听懂萧玓的话,一个弹指后,终于恍然大悟,兴奋地狂点头,手舞足蹈。
可这哑巴戏萧玓哪懂,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激动的薛小五,又问了遍,计划?
薛小五用手笔划了几下,蹦出了一个个单词,潜、救、逃。
萧玓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会,问道,何时动身?
那边厢薛小五和张传已经眼对眼手拉手跳起了圆圈舞,有萧队这一大战力加入,把救人的胜算瞬间拉高了五成!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今晚!
别说是他们俩了,萧玓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第18章 十八
话分两头,说那被西蛮军抓回去的吴小少爷,那每日过得可是自在无比。
西蛮王把他待若上宾,一日四餐,顿顿全是大荤,几日下来,都把人养肥了一圈。
北边天寒风大,西蛮王还给吴之敬备了一个最厚实的帐篷,就和个小暖房似的,床榻也是命人精心准备过的,柔软无比,就怕磕着他,还带着一点点中原的柔香,原来是在床褥中埋了些中原引入的香包。
这让吴之敬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了。
不过,唯一有一点让他很不满意。
他也想出去放放羊,挤挤牛奶,纵马驰骋于大草原上,享受这广袤的蓝天和绿地。
然而!
每日的活动范围,一个大到可以二十人睡的密不透风的帐篷,和帐篷外一圈栅栏围住的区域,便是他的世界。
他顶多能站在栅栏边,放眼望远处一片绿色中星星点点的牛羊,抬头看那离自己很近的蓝天,但这坐井观天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有个词叫什么?
软禁?
大致就是他这个状态了。
于是在这种日子持续了五天后,一开始的新鲜劲儿一过,他便腻了。
腻了咋办呢?
与那些送饭送菜的草原汉子们闹闹是个不错的解闷方法。
草原的汉子与汉人不同,他们粗犷单纯粗线条,大都是骑在马上长大从小练武射箭的壮汉子,也就造就了他们壮硕健美的体魄,我们说俗了点就是,都是肌肉男。
这我们吴少爷就很喜欢啊!
虽然那脸蛋比起萧美人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但萧美人此间也只此一人,做人嘛不要那么贪心,有一点吃一点也是开心的。
那个不幸被吴之敬逮住的汉子常常都被人撩得面红耳赤的,加之吴之敬身材偏瘦、面容娇好,在粗糙的草原汉子眼中那精致度与女子并无太大差别,等吴之敬把人的祖上三代和家中妻小八卦了个遍之后,此人已再不敢抬眼与吴之敬对视了。
忽然有一天,到了饭点吴之敬左等右等没等来那汉子,心中不快地啧了声,道也好,换个口味又能玩上十天!
这天等过午饭,到晚饭时间,终于有人来了!吴之敬已经饿得晕头转向了,一听有动静忙不迭跑出帐篷,就见一陌生的男人,哇塞!那叫长得一个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丝毫不差萧美人……咳咳,那是两种美,不可比较,不可比较。
瞧来人身着最普通的绵衣,是草原上到处可见的,吴之敬还心奇了,一个普村居然能如此有气场?这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微服私访吗?
吴之敬唇角一勾,有意思。
来人对吴之敬微微一笑,又让他的小心脏猛得一跳,哇擦这是春天到来嘛?那个死萧玓让你看不上小爷!小爷找到更好的看不让你懊悔死!
心声刚道完,他便眉开眼笑迎上前。
来人说当值那汉子临时有事,故今日他来待劳,并自我介绍道他名叫乌云。
吴之敬心道奇怪,这西蛮人汉语说得还挺溜啊,便不由夸奖了几句。
乌云哈哈笑道,说他从儿时起就对中原文化很有兴趣,偷偷瞒着阿爸阿妈看了好多书,也拜了一个汉人为师学习汉语。
吴之敬心下一转,这小子果然有意思啊。他半带调戏意味道,今日你来这边恐怕不是巧合吧?
下一刻乌云就露出了被戳穿的窘迫,挠头憨憨地笑了。
吴之敬灵机一动,既然人对他有所求,又怎能浪费这良好机会?
他对乌云说,咱做个交易如何?我教你中原的事情,你偷偷放我出去。我保证不逃走,你不放心的话大可跟着我。
乌云起先还有些为难,但斟酌良久,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并叮嘱道,草原地大容易迷路,你千万不能走太远。我会在门口立上一面小黄旗,如果你迷路了,就去找它。
吴之敬两手一拍,大喜道,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哥们!
说着急不可耐地马上就想出门了。
当人质的两个月后,吴之敬终于获得了自由之身。
乌云几乎每天都会来见他,有时会陪他一同外出,有时只同他相谈片刻又借事忙匆匆离去。
他们在一起时会聊很多东西。吴之敬会给他介绍中原习俗,比如过春节会放炮仗吃年糕,过中秋会赏月吃月饼,中原还有个中元节,是冤鬼回阳间索命的日子,这段把乌云听得毛骨悚然,八尺大汉不住往桌案后面躲。
吴之敬大笑道,你怕什么?难道做过什么亏心事?
乌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害怕,逞强道,不是,没有,下一个!
而乌云也会向吴之敬请教一些庙堂之事,吴之敬虽然不是庙堂中人,但从小在吴宰相身边也是耳濡目染,不知道六七八也能知道个一二三,而这些东西着实就没有什么机密信息,顶多只是个皮毛,却已经让乌云十分受用了。
至于边防战力,乌云从未问,吴之敬自然也不会说,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个敏感的话题。
吴之敬看这草原汉子常常听他所言露出一种心弛神往的表情,忍不住逗他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凭我爹的地位,给你派个一官半职的就是举手之劳。
这话一出,乌云的脸色倏地一阴,把吴之敬弄了个心慌。
沉默猝不及防地蔓延开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吴之敬内心越放越大。他几乎是哆嗦着问出,怎么了?
乌云抬头看他,一向清澈的眸子此时也乌云密布,他不住咬着自己的下唇,又移开眼神,欲言又止。
就听嘭的一声,是吴之敬把乌云拎起按到柜上的撞击声,随之是一声大吼,到底怎么了?!
这八尺大汉却如一副没有骨的身体,任由一个比自己矮上半截还瘦上好几圈的人压制。
晌久,他终于从嗓子中哽出了一句话,我听说,吴宰相病故了。
轰的一声,吴之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声嘶力竭,你胡说!不会的!我爹是当朝宰相!中原有最好的大夫,怎么可能让他病死?你骗人!对!一定是中原到此路途遥远,消息传错了,一定是的。我爹没死,我爹不会死的!
吴之敬双目已无了焦点,只一心沉于自欺欺人的辩解之中,周遭的事已与他无关。
帐外跑进一个小将,走到乌云身旁,与他咬耳交待了几句。乌云便挥挥手让他去外面待命。
乌云立在吴之敬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这是两人相处时从未有过的姿势。但此时的乌云眼中竟多了分怜惜。
吴之敬在恍惚之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的语调说,吴大人已经失势,原宰相一干人等都被中原的小皇帝处罚了,给你熬汤的娘亲、教你耍剑的哥哥、替你绣荷包的姐姐,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吴管家,从小陪着你玩大的小禄,他们都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你这辈子再没有可能见到他们了。
吴之敬缓缓抬头,双眼已经被泪糊成一片模糊,扭曲的视野中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是萧玓的,比那更加冷酷有如万年冰山。
那张脸忽的柔了下来,尖锐的眼神也化为柔水万千,慢慢凑了过来,好声道,别回去了,留孤这儿。孤替你杀了那个小皇帝,带你回中原,我们一起吃饺子吃汤团放风筝,还有你和孤说过的,登泰山一览众山小,看那从九天之上落下的庐山瀑布,还有那些小桥流水人家。答应孤,好吗?
虽则刚接到了一个惊天打击,但吴之敬已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了神,他大脑飞速地转了起来,尽管还有点搞不太清状况,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他不由嘲笑着自己的迟钝,不早该猜到的吗?试问有哪个平常人能有如此霸气?又有哪个小兵敢随便放他自由活动?还有哪个下人对于政治文化能有如此的真知灼见?搞了半天,又是一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戏码。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又怎能再顺你意?不显得小爷我很无能任人摆布吗?更何况,你说我爹死了就死了,为什么我还要信你?想让我吴之敬做一个叛国的罪人,门都没有!
就见吴之敬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掌打开想要扶他的乌云,恨恨道,不用你假慈悲!我把你当兄弟那么久,到头来你只是利用我!我不会再受骗了,卖国求荣的事情我吴之敬干不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一副决绝的表情,让乌云没了话,敬他是条汉子,就差人把他带出了帐,这回是真的要住进简陋的牢房中了,毕竟吴之敬作为人质的价值已经彻底没有了。
第19章 十九
西蛮人的牢狱,就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帐篷,这里四处封闭,尘灰密布,终日不见阳光,只有一盏小煤灯在小桌上燃烧着生命。
那帐篷离本营有一段距离,但又不是太远,门口守着一个壮汉,两人轮班,六个时辰一班,吴之敬想逃也拼不过。
这儿的伙食可比原先差多了,稀粥杂草也就算了,一天还只有一顿。之前几月被养出来的肉又全都耗了去,甚至比之前还要瘦。
吴之敬不敢闹腾,每日就闭目养神,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思考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开始西蛮人把他当作上宾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而现如今如果乌云所言为实,他吴之敬的命比那路边草芥还要不值钱,又留他何用?
那么说,其实爹并没有死,只是中原情况有变,失势恐怕是真的,但他还是西蛮人手中的一丝丝希望。
如此,问题来了,他该怎么办?继续在这里坐以待毙?还是等某个凌空出世的英雄来相救?可若要逃,把守那么严,又怎么逃?
吴之敬有点恨,恨自己当年没好好锻炼体魄,怎么说也能和门口的壮汉周旋以谋取一线生机啊!他又恨,恨自己没好好熟读典籍,以至于如今想要求个逃生之策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他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送饭的人每次都不同,共同点是皆不苟言笑,无论吴之敬说什么,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直让人怀疑他们都是聋子。
就在吴之敬饿得眼冒金星、四肢无力、意识朦胧之际,一道强光从外头射入,让他下意识拿手挡住眼睛,眯起眼从指缝间观察来人。
那轮廓闪着金光,一看就是气质非凡。
不用看清了,吴之敬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下一刻那人开口说话,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乌云是来劝降的,吴之敬这个人儿着实让他喜欢,那性子不同于中原人隐隐晦晦说话都要绕好几个弯。吴之敬有什么说什么,尽管双方是敌对阵营,但乌云很明白吴之敬是真的把他当朋友,所有的话都是出自他的肺腑。这个从小在争斗和奉承中长大的西蛮王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碰到那么真的人了。
中原有句诗叫作,高处不胜寒。位高者总是孤独的,不是不想与人分担,而是不能。但在吴之敬这里,他不是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似乎让他回到了小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还都很单纯的时候,那会尽管也有打打闹闹,但每个人都是直来直往,不像之后的勾心斗角让他年纪轻轻心却老了好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