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圆
不过,现实又何曾按着人们的想象来过呢?
当他带着吴之敬前脚刚踏出林子,就见前方黄沙滚滚,一时竟模糊了视野。接着一阵阵马蹄声像是要把这大地给踏穿。
从那黄沙中隐隐见出一排人影,大概有个十来人,全是西蛮人的装扮。他们气势汹汹,明显就是冲这两人而来!
领头那人看见吴之敬气得脸通红,扬起的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让那匹马带着人冲在了最前面。
这人吴之敬认识,正是乌云。
第23章 廿三
乌云在两人面前勒马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二人。
萧玓警惕地把吴之敬往身后一护,一双利眼直刺这个不速之客。
这就让乌云更加不爽了,哪儿跑来一个愣小子敢跟他抢男人?我堂堂西蛮王得不到的东西只能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当然,作为一个在阶级斗争中笑到最后的男人,他才不会那么low。只听他好言好语劝吴之敬道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回西蛮,助他成大业,杀光那些不仁不义的中原废物。
吴之敬皱了皱眉,乌云的话他半句都不想听了,因为他已经骗了他一次,早被拉进黑名单了。
但萧玓不同,他很认真地听着乌云的话,这口气咋怎么听怎么熟稔,还说到什么二人世界,什么几年约定,什么携手共进,什么团团圆圆,几乎每一句话都踩在了他的雷点上,简直就是在他爆发边缘试探!
吴之敬觉察到了萧玓糟糕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他还是直觉要阻止乌云继续废话下去。
哪知他刚一出声,萧玓就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浑身被杀气素裹,就连身后的死亡之林也一下逊色,发出声声哀鸣。
下一刻,萧玓手中长刀出鞘,带起吴之敬就往前冲。
吴之敬还处于懵逼状态了,怎么都跟不上他的速度,萧玓干脆把他往肩上一扛,一手扶住他,一手挥舞长刀,如杀神降临,这气势直接就把对方吓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时,要不早见不到人了,要不已被人砍倒在地上。
乌云气急败坏,他怎么也没料到萧玓会直接冲过来,还扛着吴之敬!这不分明是挑衅他嘛?!作为一国之王岂能容忍这等屈辱,他狠狠瞪了眼那些懵圈的手下们,忿忿骂了句,废物!扬起自己的马鞭,追着两人跑去。
而他的手下们也不敢怠慢,还活着的有马的立即跟着自己的主子去了。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萧玓和吴之敬两人四条腿竟然在一众马蹄的追逐下凭空消失了!
逃跑的方向是西蛮人聚集的小镇,乌云刚道着两人这是找死,下一瞬便跟丢了人。
乌云命手下在镇里各处好好搜查,一定要把人给找出来,找不到就提头来见!
完了,恨恨地离开了。
手下们面面相觑一会,忽有人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拿刀的那汉人有点像谁?
其余人等皆是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什么不好的记忆在脑中被唤醒。
有人轻轻念道,风神……
这声音也如风一般,飘入空中,一点也不真切。
而此时的萧玓和吴之敬已经换上了西蛮人的衣服,由张传在前开路,薛小五殿后悄悄地试图混出这个小镇。
门口已经有人在查身份了,他们唯有扮作出口的商人。一路很顺利,出了镇就跨上马骑飞速往凉州城奔去。
萧玓原本的打算是直接送吴之敬回京,但这一路奔波,吴之敬都好久没吃上一顿好饭了,他实在不忍,张传和薛小五也提议先回凉州城整顿一下,再上路会更有效率。
几人说话之间,薛小五还在不断给吴之敬使眼色,张传也是经常目光在两人间游走。萧玓知道,很不自在,但他选择无视。
吴之敬则是刚虎口脱险心还虚着,加上一心记挂京城的家人,反而没那么敏感。
事情发展吧,总是远远超出人们的预料。
四人一踏进凉州城门,便被驻凉军团团围住。
一圈长矛矛头直指中间四人,后面走来之人正是大将军。
厉声一喝,擅离军营该当何罪?!
薛小五忙不迭出头辩道,朝廷不救人,就不准我们自己去救人吗?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兄弟被害死?
张传这时候胆子也大了,在后头附和道,将军常教我们,兄弟如手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如今手足有难,我们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大将军眉头一拧,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这群人,一个个像从泥巴里滚出来的一样,面如土色,衣衫破烂,真亏他们能平安回来!
他低声严厉地道,你们可知擅自离队是要怎么处置的?
沉默惯了的萧玓这时开口了,坚定果断,道,依军法,罪当处死。
大将军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随后特别不满意地又扫了那三人一圈,个个表情都坚定无比,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萧玓往前一步,又道,此事是我提出的,特殊时期,良将难得,要罚只罚我一人便罢。
大将军又哼了声,心道,你还了不得了,能代本将发号施令了?
然这话一出,剩下三人哪愿意,吴之敬第一个站出来说,此事因我一人而起,要罚就罚我!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而且我仗也不会打,政治也搞不来,现在连后台也倒了,就是个没用的人。他们三个都是国家栋梁,得留着守护边关的!
刚说完,吴之敬就被萧玓狠狠瞪了,还被他覇道地拉到身后,不让他出头。
这出戏看得大将军内心又好气又好笑。
一圈的士兵依旧手握长矛半点没有松懈,四人观察着大将军的表情,都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就见大将军把手一抬。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
抬起那手却迟迟没有放下,此时却从人群后方传来一个俏皮的女声,大嚷着,借过,借过。
矛头中心的薛小五一瞬表情十分复杂,有惊,有喜,有忧,有疑。
第24章 廿四
当那声音的主人走进了四人的视线后,吴之敬也惊得张大了嘴。
这妹子他认识啊!这不是当年他那个相亲对象秦小姐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这发髻,在脑后绾成了一个球,插了一根朴素的玉簪子,这是嫁人了吗?
秦小姐开门见山对吴之敬道,你不能回去。
吴之敬扫了眼周圈的长矛,心想,这阵势我也回不去啊。
不过没等吴之敬搭话,薛小五却一脸焦急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姑娘一点不客气地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地数落道,你说说你来这里一年了!一年就来了一封信!是不是把我们娘儿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啊?这还好了,开始学起人家劫狱了,闯祸了吧?当年我不顾爹娘的反对,断绝关系也要下嫁于你可不是为了当活寡妇的!
秦小姐言辞凿凿,咄咄逼人,把薛小五逼得越退越后,头越来越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数落完之后,秦小姐对他似乎没太大兴趣了,转而变了个脸,对吴之敬严肃道,你别慌,冷静听我说,你家现在状况很不好,那些没骨气的墙头草全都倒向了小皇帝,现在你爹就是孤立无援的状态。伯父他……哎,也管不了这事了。所以伯母决定低调行事,不能去刺激小皇帝让他感到你们家还是有威胁的。因此你不能回去。你的两个哥哥已经把朝中的官都辞了,你姐夫不认这个理,还是硬赖着,小皇帝亲自把他发配到南方去了。京城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了。
吴之敬沉着脸,就问了一句,我爹还好吗?
秦小姐答,已无生命大碍,不过他拒绝一切访客,没人知道具体情况。
哪知吴之敬倔啊,硬是要回去。萧玓也跟着他坚持要一起。
秦小姐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帮子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男人们能不能有点脑子?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她毫不客气地上前一脚踩在吴之敬的脚背上,喝道,你现在回去只能给形势添乱!帮不上任何忙!你爹还可能因此死得更快!
她叹了口气,又凑近了吴之敬的耳朵,轻道,你在这里,小皇帝鞭长莫及,等你立下战功,到时候想不赏你都不行,这才是唯一的出路。京城那边,我会替你打点,别担心。
吴之敬紧咬着下唇,抬起朦胧的眼,看向这个冲他微笑的坚毅女子,有点感动。
秦小姐却直接走向她男人,厉声交待道,你在这儿呆着,不许出事!义儿还等你回去当爹呢!我,走了。
说完她对大将军点头交换了个眼神,真打算走人了,刚迈一步,立马就被身后的薛小五给一把抱住,耳边是男人温柔的轻喃,婉儿,对不起,我一定会回去的。
秦小姐到底还是个姑娘,被那么一哄,气儿也没了,她拍了拍环住自己的手,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这俩在那缠缠绵绵秀恩爱,吴之敬没眼看了就转头看萧玓。萧玓盯着那两人,脸很红,却还是目不转睛,吴之敬有点疑惑,摸不清萧玓到底在想什么。他开口轻轻说道,萧将军,我的战功,包在你身上了。
萧玓侧头对他微微一笑,唇角弯起的那一抹弧度是那么的自然,导致吴之敬在第一时间完全没感到任何的违和,只觉得心在那一瞬都化成了一摊暖水,直到这天回去才猛然意识到,卧槽!那个万年冰山笑了!笑了!了……
然后我们就先不论萧玓那微妙的心理变化,反正变之前和变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他知、张传知、薛小五知,连吴之敬都怀疑之前其实是自己的错觉而再没提那什么事。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唯一不同的是,他对吴之敬再没有像以前那种宽容了,甚至更严厉了!
挑石头让他挑最重的,对战就给他安排甲伍那几个壮汉,跑圈还成天对他吼非得让他跑进前十才罢休,简直是比魔鬼教练还要魔鬼教练!
舞刀弄枪耍长矛就更是如此,这就是萧玓给吴之敬开的小灶,每天起得比鸡还早,吴之敬一有偷懒的行为就毫不客气一脚揣上,吴之敬内心那个苦啊!可他再迟钝也知道萧玓的这些行为是没有恶意的,他是很认真地在训练自己,为了自己那句很贱的话,什么战功就包在他身上了,还不如包给老天爷呢!那什么满面春风的笑容啊,都是假的假的!
在萧玓的亲自指导训练下,吴之敬想不进步都难。一年过后,他已经能与甲伍伍长打个平手了,这个结果是很喜人的!赢的那一瞬,他自己都欣喜若狂,激动之下就往萧玓身上扑,扑了个满怀。而被抱住的人本来挺开心的,被人那么一抱就拧起了眉头,他发现自己似乎比自己想象的中毒还要深。可是怀里那傻子,完全没有那个意识,自从一年多前那次森林告白后,吴之敬居然再没有什么表示了!萧玓已经想好了,只要吴之敬再提,他就会答应,要怎么说都酝酿了好几百遍了,可对方就像从未发生过那事一样,这就让他很尴尬了,因为身体里的那股冲动一天在比一天强烈,强烈到他都有点害怕了。比让他上战场都受罪啊!
萧玓故作淡定地把挂自己身上的吴之敬拉了下来,像躲避瘟疫一样逃得离他远远的。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屠杀正悄悄地向他们逼近。
在几百公里以外的西蛮军正进行着最后的军事部署,就等那冬天的第一场雪,整兵进攻。
第25章 廿五
这是凉州城从未有过的一场大浩劫。
遍地横尸,恸哭哀嚎如一首高亢的乐曲循环不休。
这座城市就像是被狂风卷过一般,房屋、小店、树木,全化为一片狼藉。
那雄伟的城门,此时却如同一个脆弱的玩具被熊孩子践踏至残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