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不许诅咒他!”白羽清被这年轻人激怒,一剑下去,血在剑尖上弥漫开来。
缕衣摇摇头,终于想了起来,前些日子周军进犯神京,很多臣子上书要求迁都保命,他一怒之下连杀了十八个上书的臣子,并且下旨株连全族,姚广书似乎就是其中一个,想不到他还有余孽活着。
缕衣摆手,这些年他荒唐事做得太多,早已经心力交瘁,刺客死了就死了吧,很多事,他都不想再过问了。
正神游时,夜幕中突然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丝杀气,白羽清瞬时警觉,刹那飞剑离鞘,直奔离缕衣距离最近的一株青松树冠。
锐利的剑锋剖开夜色,直杀向躲藏在阴影中的黑衣人,原来刺客来的不止一个,竟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躲在这里。
黑衣人眼见行踪暴露,目中划过一道精光,见白羽清已近身前,右手拔出□□去接白羽清的剑,左袖中却有刀光一闪,趁机刺向白羽清的喉咙!
黑衣人曾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知晓白羽清的功夫厉害,因此一出手就是必杀的绝招。
夜色中小刀雪亮的锋芒仿佛流星飞坠直奔白羽清而去,白羽清剑势不变,飞羽令顺风飞出,与刺客的小刀在半空碰撞,瞬间炸出一团银色火花,灼烈的火星腾空飞洒。
“当!”
另一边,剑与□□同时相交。
刺客并没蒙面,就在这一瞬,缕衣在几下兔起鹘落的交锋间隙瞥见了刺客的脸,居然是轩辕宸的旧部季叔渊。
早在周鼎华即位之初,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季叔渊就被轩辕宸收服,遣到大周来作细作,缕衣称帝的时候,季叔渊已经是二品大员。不过季叔渊对轩辕宸忠心耿耿,轩辕宸被擒后牟一苇曾经派人去抓季叔渊,被他侥幸逃脱,之后此人就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谁料他居然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缕衣势单力孤时,才勾结了姚广书的儿子来为轩辕宸报仇。
今天是个复仇的好日子么,一个两个,都来找自己报仇,原来这些年来不知不觉,自己竟树了这么多敌人。
其实敌人再多百倍又如何?自少年时代一路征战杀伐,金缕衣在腥风血雨中纵横挞伐,以暴雨雷霆般的气势冲杀到皇权之巅,多少强敌环饲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只是若有来生,缕衣唯一的愿望,却是再不与周鼎华为敌。
在名为周鼎华的战场上厮杀了半生,缕衣才恍然发现,他从来就没有赢过。
只因与周鼎华对敌,从一开始,他就赔了心。
这样的金缕衣,如何能赢?
风大了,夹着伤心地余韵扑面而来,缕衣立在风露间思索着,一时竟想得痴了。
短促的兵刃交锋之声乍起骤落,季叔渊与白羽清的兵器甫一撞上,立即借力转身,径直扑向缕衣,角度刁钻,快如闪电,一时竟难以闪避。
高手过招,生死立现,光影、位置、心神、眼光,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动都有可能导致胜负之差。
“缕衣!!!”
白羽清大惊失色,然而不等他赶来救援,更为可怕的情景出现了,之前被白羽清杀掉的那个年轻刺客居然还没死透,颤颤巍巍的自怀里掏出一架安好牛毛飞针的小巧弩机,对准缕衣背后启动了机关……
缕衣正拔剑抵挡季叔渊的攻势,分身乏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顾及身后;若闪身回避飞针,便有被季叔渊的□□贯穿胸膛之虞,往前往后,全无退路。
原来这两人早有预谋,竟是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前后夹击,置缕衣于死地!
好歹毒的心思。难怪那年轻刺客说总有人能杀了缕衣,竟是这个意思!
淬了剧毒的牛毛飞针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在半空爆出一朵绚丽的焰火来,又像疾风密雨一般向缕衣笼罩过来,交织成一片天罗地网。一刹那白羽清仿佛见到了世上最恐怖的场景,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凉透了,电光火石之间,白羽清如野兽咆哮般怒吼出声,身躯随着狂吼飞扑而至,把自己当成武器般抛掷过来,恰好落在缕衣身后,扑倒缕衣就地一滚,手中利剑发出雷霆一击,向偷袭缕衣的刺客飞掷而去,顷刻间结束了他苟延残喘的生命。
缕衣的剑也在同一瞬间递了出去,季叔渊收势不及,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胸口一凉,低下头惊愕的看到白羽清的剑尖穿胸而过,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汩汩而出。
徒然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季叔渊终于轰然倒地。
血腥的味道浓浓地散在风里,这一番性命之搏当真惊险之极,缕衣大大喘了口气,这才觉得浑身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伸手去推仍压在背上的沉重身躯,发现触手万分冰凉。
呼吸一滞,缕衣陡然翻身,白羽清的身躯软软地从他背上滑下,安静异常。
“白……羽清?”
缕衣没发觉自己声音里微微的颤抖,试探着轻唤那个俯趴在枯黄落叶上的高挑身影,回应他的只有白羽清背上几点微弱的暗蓝色光芒。
刺客的那些淬有剧毒的牛毛飞针,一根不落,尽数被白羽清挡在自己身后,方才保得金缕衣毫发无伤。
缕衣忽然觉得那些毒针异样的刺眼,霍然将奄奄一息的白羽清翻过身来,瞧见他的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眼睫投下扇子似的阴影,柔和了英气的轮廓,显得宁静秀丽,只是脸色白如霜月,鼻息若有若无的,似乎随时都要化风而去。
白羽清,死了?
缕衣有些怔忡,那个武功强大到出神入化的白羽清,那个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周到呵护的白羽清,那个胆小怯懦又死心塌地爱着自己的白羽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
缕衣觉得很不可思议,就像是在听一个拙劣的笑话,可他一点也不想笑,只觉得心底阵阵生寒。
怎么会,死了呢?
缕衣眼中闪过一道波动,突然一把抓起白羽清带入怀中,狠狠地揪住衣领厉声嘶吼:“白羽清,你给我醒过来,别在我面前装死!”
月亮不合时宜的露出半面,澹澹如水的月色流淌过白羽清的脸庞,缕衣眼尖的看到他睫毛微微颤了颤,慌忙将他扶住:“白羽清,你快醒过来,别死,千万别死……”
白羽清似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顺着经脉在体内四处侵袭,停在哪里,那里就一片麻痹,他知道自己大概已经剩不下多少时候了。
要这么死去了么?
真不甘心啊……
朦胧中他听到缕衣在急切的喊着他的名字,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切体会到缕衣对他的在意,心里居然蔓延开无边无际的幸福。
原来缕衣也在意过自己,这在意甚至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期待,回想自己孤独萧索的一生,这竟是他最最快乐的一瞬。
早已麻木的心又挣扎着恢复了跳动,思绪在甜蜜里夹杂了丝丝痛楚,白羽清不知这痛是因为觉得幸福太短暂不甘心就此远离,还是因为担心心爱的人在自己离开后该如何承受。
这种痛楚越来越鲜明,白羽清模糊的神智似乎被这剧痛拉回来一些,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对上略显惊慌失措的缕衣。
“……”白羽清微微蠕动的嘴唇似乎轻轻说了甚么,缕衣楞了楞,仔细倾听,却又没有了。
缕衣焦躁起来,抓起白羽清的肩膀使劲摇晃:“你要说什么?快说!说啊!”
“……缕衣……我……很高兴……”白羽清的眼神开始涣散,含含糊糊开口几次,缕衣终于听清他的话。
“原来……你心里……也……也是……有……我的……”白羽清艰难的吐着每一个字,力图使声音更清晰一些。
摸索着牵起缕衣的手,白羽清俊朗的脸庞上慢慢绽开一个安静的微笑,那微笑如冬日的蔷薇,雪地的红梅般浮现,明媚地,绝美得令人目眩。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视线聚焦在缕衣腮边悄然滚落的泪珠上,白羽清想要把那颗为他而流的泪,烙印在灵魂中,生生世世,永不磨灭。
“别……为我……难过……”白羽清握着缕衣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滑落,“缕衣……我……爱你……爱你……我……爱你……”
美如流霞的笑容终于凝固了,白羽清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隐没在冰冷刺骨的寒风里,隐没在无人知晓的夜色里。
伸手去抚摸白羽清唇角残留的笑意,缕衣的心像是被什么尖利的锋刃狠狠割了一刀,伤口处弥漫出一片清冷的月光。
从与缕衣相遇的那一刻起,白羽清的爱情就是软弱的、卑微的。他虔诚的匍匐在缕衣脚下,把缕衣当做心目中唯一的神,不顾一切的奉上自己的全部,小心翼翼的乞求着缕衣施舍的爱,却不知这样的他只能得到缕衣的鄙夷和怜悯,因为爱情从来不是依靠乞求就能得到。
然而白羽清也是幸运的,缕衣虽然不能给他爱情,却也习惯了他细致入微的温柔,离不开他,甩不掉他,况且最后的结局,是他为缕衣而死,而且心无牵挂的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
无论如何,白羽清这一生尽情尽兴的爱过痛过,也算无怨无悔了吧。
凄冷的月光照出满地银霜,霎时风起,卷起遍地枯叶,漫天旋舞,纷飞如蝶,显得月下的人更为孤单。
曾经倾尽一生爱他怜他的人,如今恨不得他死;曾经如影随形时刻围绕身边的人,如今弃他而去。熟悉的温柔蓦然冷却,身边的人一个个远离,天大地大,他却只有自己一人了。
缕衣微微颤抖着将白羽清含笑的双眸合上,周鼎华的切齿痛恨,白羽清的骤然辞世,让他一夜之间醍醐灌顶,醒悟良多。
他一直被别人爱着,自己却从不珍惜,他肆无忌惮的挥霍了太多感情,太多真心,于是上苍给了他报应,让他一次次的失去,失去了爱他的人,也失去了他爱的人。
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可惜当缕衣终于明白的时候,斯人已远,欲待珍惜,却已无人可爱。
轻轻俯下身,缕衣在白羽清冰冷的额上轻印一吻,肝肠寸断。
牟一苇带着铁血卫找到缕衣的时候,缕衣已不知抱着白羽清冰冷的身体呆坐了多久,更深露重,打得他的发梢都湿透了。
明晃晃的火把照到白羽清死白的脸时,牟一苇倒吸了一口凉气,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纵横一世的白羽清,竟这样死去了。
他想问缕衣白羽清是怎么死的,想问缕衣有没有受伤,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卡住了。
因为他看到缕衣的眼睛抬了起来,默然望着自己,漫天的月光在他的眸子里破碎,化作无穷无尽的泪。
牟一苇的拳头悄悄攥紧了,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这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心上人,无论是谁惹他伤心,都要付出代价!
第 113 章
夜深了,周鼎华却再一次失眠了,只因缕衣又入梦来。
梦里的烟花是开到极致的绚烂,在他心头绽放出最绮丽的花朵,他和他十指交缠,在穿梭的人流里紧紧相拥。
那个寒冷的夜晚,这拥抱异样的温暖,他冰冷的面庞被焰火映得分外柔和,轻轻伏在自己的胸口,两个人的心跳慢慢重合,一下又一下,犹在耳边。
他对他说,周鼎华,这世上,也许只有你能懂我……
……
梦里的连理树亭亭如盖,在阳光下闪烁着翠绿的光华,他眉眼间俱是暖暖笑意,柔顺的枕在他的肩上,听他讲述在地愿为连理枝的传说。
他执着他的手,温柔而坚定的望着他,许下一生的承诺:“缕儿,我喜欢你,一生、只爱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