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鼎华点点头,“就按东篱说的办吧。”
傅悠犹豫片刻,还是小心问了鼎华“皇上,赵将军……该怎么办?”
鼎华不语。
傅悠有些担心“皇上,专诸之话不可信,可是赵将军夜披重甲巡宫,又急于刺死嵩王……只怕也……”
鼎华突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东篱怀疑他?”
傅悠不知皇上何意,赶紧跪下“臣不敢,现在国家正直用人之际,皇上一向信任赵将军,万一他……不可不防。”
“起来吧。”鼎华走上前来,亲自扶起傅悠。“朕知道你为国忧心,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不过……”鼎华顿了顿,瞥头看向烛台上微弱的烛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在朕手里也没有他什么把柄,总不能单凭这些蛛丝马迹就给他定罪。先留着他罢,不过这禁卫军统领不能让他当了,安个外朝的掌兵将军先让他当着……其他的,东篱看着办好了,不要操之过急。”
傅悠明白皇上的意思,现在内外交困,就算怀疑赵援,也不能随便动手,否则难免伤筋动骨。眼下,还是先捉住了衡王,退了城外七千精兵最重要,这节骨眼上,赵援万万动不得。
“臣遵旨。”傅悠施了一礼想要告辞,却又被皇上叫住了。
“还有一事要交托东篱,此事非你莫办。”皇上的语气很郑重,傅悠心底一沉,道:“臣万死不辞,定不负皇上信任!”
皇上微笑着点点头。“好,听说你和夏钧雷交情匪浅,你就拿着圣旨亲自去一趟驻扎城外的夏钧雷大营,陪他一起吧。其他的,你该明白怎么做了。”
傅悠苦苦一笑,皇上并不信任夏钧雷,这番让他前去,摆明了是监视,同时也是试探他的忠心。皇上是要他时时规劝夏钧雷为皇上效命,万一夏钧雷另有他图,他就得……亲手送兄弟踏上黄泉路了……要不就是他们两人一起共赴黄泉。
皇上啊……傅悠一叹,您这是信任臣,还是不信任臣呢?
“臣遵旨,谢主隆恩!”
傅悠跪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蹒跚着,走出了上书房。
鼎华在深宫中苦恼的同时,周云朗却一直在拼死逃命。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神京在沉寂中暗波汹涌。
周云朗回身看看跟在身边的死士,只剩下二十来个了。纵然煽动周云纥谋反,看守他的兵力减弱,要冲杀出深宫重重守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出来之后,一路上的搏杀仍旧不停,看来自己这个侄儿是下了决心要他的命呢。
为了躲避追杀,他们行程受阻。赶到城门时,皇上的人快了一步,已经封锁九门,全城戒严,现在出城是万万不可能了。周云朗清楚,事到如今,一旦被抓,只怕躲不过皇侄的毒手。这种情势下周云朗谁也不敢相信,他现在处境险恶,去投奔旧部多半也只会落得个众叛亲离身遭横祸的下场。所以浴血苦斗到现在,自己人体力早已不支,伤亡还真是惨重。
随着号角的呜咽声响,警号早已传遍全城。永夜更深,漏断人静,朱雀大街在号角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格外沉默。周云朗遥遥听到军队齐整的脚步声,立刻和手下一起藏到了街边大树的浓密枝叶中,小心隐藏了身形。
很快就有禁卫军服色的士兵列队直穿大街,整齐的脚步踏得青石板路都在颤栗,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有气势。手中擎着的火把明明暗暗映照着每个军士刚毅肃穆的脸,远远望去,整个朱雀大街在黑夜里火光耀目,好似游过一条浑身晶亮的长龙,煞是壮观。
周云朗不禁叹口气,这样大张旗鼓的搜寻法,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在天亮前脱身出城了吧。天一亮自己目标太大,若出不了城就得立即找地方躲藏,可是……哪里躲藏才最安全呢?
周云朗一向相信: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应该就只有……皇宫。
那就拿这条性命作一次豪赌,赌皇上相信留着他更有价值,不会杀掉自投罗网的皇叔。不过,潜回皇宫之前,还得先去见一见杨璋,心里先存个底。
纵身下树,周云朗和手下借物障形,偷偷往丞相府而来。
“什么人?站住!”蓦地身后一声大喝,云朗苦笑,又被发现了。也不待回头,双眼已经变的血红,散发出强大的杀气,只低声吩咐手下:不留活口!
杀戮瞬间展开,鲜血顿时飞溅五步,在微弱火把光亮的照耀下,浸红了青石板路。
震飞了一个扑上来的士兵,手中利刃已经毫不犹豫的没进了身后冲上来的士兵的胸膛,周云朗的眼睛眨也不眨,一把推开仍戳在他剑上的尸体,反身砍掉了另一个士兵的脑袋,那士兵的身子缺了头颅,犹自张牙舞爪的扑过来,被赶上来的祁麟一脚踹飞……
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祁麟赶上前来,小心护住了周云朗,刷地一振臂,利剑劈下了前面一个士兵的手臂,剑势往侧面一扫,旁边两个齐齐被斩成两截。
“扑”地一声,焰火上天,被周云朗围攻士兵们的求救信号已经发了出去。
“不好,尽快解决,立即撤退!”周云朗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只是不能留下活口让皇上追查。
周云朗身边的侍卫都是一流高手,尽管对方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精锐,却也难逃全军覆灭的下场,只不过,他手下的高手也折损了七八个,以眼下的情况,绝对是损失惨重了。
不愧是他的心腹精锐,保住他冲出重围。周云朗终于赶在对方援军到来之前全身而退,却多少也有些狼狈。
不过总算有惊无险,一夜奔命,不仅躲开了禁卫军满城的搜捕,还顺利的在重重监视下混进了杨家大宅。嘱咐手下人避开一段距离,周云朗独自隐了踪迹,悄悄摸到杨璋的寝房外。天色微明,绿纱窗上映出了杨璋父子的身影,似乎在秘密倾谈什么。
周云朗自幼习练,武功不弱。纵身上房,用几不可察的动作揭开房顶瓦片,向下偷瞧。
杨璋只穿了贴身寝袍,精神似乎不太好,斜倚在床榻上,眼神浑浊,略带病容。杨靖坐在床边,满面严肃,正凝神听父亲的吩咐。
周云朗俯下身去,侧耳细听。四周仆妇早被遣散,黎明微曛,寂静异常,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落入耳中,何况周云朗耳力非常。
只听杨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房中回荡“父亲,皇上封锁九门搜寻衡王踪迹,至尽未有所获。不过城外七千衡王嵩王的亲兵已经策反,被夏钧雷带兵剿灭,半刻前就全部缴械投降……事到如今,我们可怎么办,皇上不会放过我们……”
“衡王一天未被擒,皇上就一天不敢动我们……只盼衡王无事才好,否则,怕不得是要唇亡齿寒了。靖儿,吩咐你的事准备的如何了?”杨璋的话似叹似慨,却没来由的带着让人信服心安的力量。
“父亲放心,井下的水道已经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只要衡王平安到这,一定可以送他安全出城……只要他在,皇上心有顾忌,应该不会马上拿我们开刀吧……”
杨璋如释重负般的点点头,“这就好,衡王总会相信我们的诚意了罢。靖儿,井口千万藏好……”
“父亲不必担忧,儿已加派人手看牢,不会出差错的……”
两人一唱一和,满面忧色,果然是一心一意为衡王打算,周云朗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现身,身形急掠,转瞬无踪。
房内,听得周云朗离去的哼声,杨氏父子面面相对,忽然会心一笑,得意非常。
“父亲好计谋,网已经撒好,就等着周云朗自己钻了,您说,他要是发现出口等着的正是杨家的天罗地网……会是个什么表情?”杨靖洋洋道。
“他不会有什么表情了……”杨璋蓦地睁眼,眼里精光闪烁,声音却冷硬的不带半分人气,仿佛千年腐尸,地狱恶鬼的神气。
“井水里的迷药就算迷不晕他,出来也是免不了夺命一刀。”
“父亲……”杨靖犹豫了一下“儿子还是觉得……留下周云朗向皇上邀功更好。现在我们势弱,周云朗虽然厉害,眼下却自身难保,根本成不了事。小皇帝翅膀还没长硬,想必也不愿跟我们撕破脸硬碰硬,既然双方都占不到好处,倒不如卖个人情,把周云朗送给他示好了……”
杨璋眼皮一翻,阴□□“你想把咱们和他勾结谋反的罪名坐实怎地?”
杨靖微勾唇角“除非周云朗傻到自己认罪,先把自己的罪名坐实再来咬我们。否则何苦得罪盟友,我们可是唯一还能救他的人……他不会如此不智。”
杨璋死死盯着儿子,看得杨靖不禁有些发毛“父亲……您……”
杨璋忽然哈哈大笑“不愧是老夫的儿子,果然青出于蓝!”
杨靖松了口气,意外得到父亲赞许,心里自然高兴,也跟着笑起来。
“既然如此,还不快去安排……”杨璋瞪他一眼,翻身下床。孰料脚刚落地,突然便觉得一阵天晕地转,不及反应,就两眼一黑,向地上跌去……
“父亲,您怎么了!”杨靖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冲过来,及时扶住了父亲。却见父亲脸色瞬间灰败,肢体僵硬,已经昏了过去。
“父亲!”杨靖撕心裂肺的一阵哀嚎“大夫,来人,快去请符先生过来!”
符笙匆匆被人带进内院的时候,杨璋已经只能倒气儿了。符笙淡淡瞅了一眼,便叹口气,摇了摇头,对杨靖道“是中风,已经没救了,节哀吧!”
杨靖大恸,却也不太敢责怪这个脾气古怪的神医,只抹抹眼泪问“当真没救了吗,刚才还好好的……”
符笙双眼一瞪,“骗你不成,只能替大人过过穴,看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了……”说罢也不理会身边众人,净了手,自取了身上的银针,施展妙手。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杨璋果然悠悠醒转,脸色也红润了些,众人都明白,只怕是回光返照了。
见杨璋嘴唇动了动,杨靖赶紧凑上前去,执起父亲的手,问“父亲,还有什么话要对儿说么?”话未竟,已是声泪俱下。
没想到这父子的感情还挺真挚,符笙不以为然的想。
“时……局……混……乱,辞……辞官……自保,留得青……山在,不……不……怕……没柴……呃……”喉咙中一口痰涌上,细若游丝的气息被逼了回去,油尽灯枯,杨璋眼神一暗,话尚未说完,握在杨靖手中的手已经徐徐垂下……
“父亲啊……”杨靖一声痛呼,消逝在天外……
“杨璋死了?怎么死的?”鼎华喜出望外,放下手中的奏折仔细向下属询问,得到证实之后,真是畅快之极,却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听说是中风,一下子就不行了,不到半柱香就归西了。”属下恭谨回答。
“多行不义!”鼎华冷哼一声,却实在是喜上心头,只是脸上不曾显露分毫。
天助我也!
杨璋这边变故突生,城外七千大军失了内应……这仗,打不起来了……何况老匹夫把持朝政数年,自己处心积虑要除掉他而未能成功,谁料心腹之患,竟消弭的如此容易,真真是大快人心!
正想着,却又有禁卫匆匆来报“皇上,衡……衡王回来了!就在宫门外要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