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干将心头一松,对于他服侍的这位帝王,干将由衷佩服,绝没有半分怀疑,陛下既然如此说,料想无妨。
干将是先皇选定服侍周鼎华的暗卫,周鼎华登基之初,他转为御前侍卫保护在陛下身边,自幼随驾,他深知周鼎华并非池中物。
陛下早慧,自登基之日起,就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掩藏实力。杨璋安排他学武,陛下总是不得要领,教习的几位师傅都叹息他天资欠佳,却不知他夜夜勤学苦练,早已胜过任何一位师傅;林太傅亲自为皇上讲解经史,明明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却时常装作不懂,林太傅略一点拨,他便又豁然开朗,拿捏的恰倒好处,既不锋芒毕露又不至装傻过度,这是何等心机。干将知道,陛下素来胸怀大志,却一向霸气内敛;明明雄心勃勃,恨极外戚,却又总在杨相面前唯唯诺诺,从不冲撞。这份隐忍屈伸,试问又有几人能做到?
他已经蛰伏八年,如今羽翼丰满,锋芒藏也藏不住了。
干将思量之时,周鼎华已经停在了功德碑前,伸手轻轻抚上石碑,来回摩挲着那些令他血脉贲张的文字,低语道:"父皇在天之灵请保佑儿臣,抵御外患,剿除奸佞。"
"什么人!"
骤然间干将一声低叱,出手如电,刹时便将一个白影自一旁树丛中扯了出来,提剑横在颈上。周鼎华微惊,回转身看过去,那小小的身影晃了几下,也站稳了向他看来。
月下水仙,翩若惊鸿
初看倾城,再顾倾国
周鼎华的呼吸没来由的一窒,这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幼童,却仿佛是神灵精心雕琢的杰作,五官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周鼎华在那双与他凝神对望的眼瞳里看到了流淌而过的月影与星河,以及掩藏不住的骄傲和锋芒。这孩子就像一把还在淬炼的宝剑,光华内敛,神秀暗藏。
“你是当今陛下?”俊美小童毕竟年幼,对着干将明晃晃的剑刃,白瓷一样细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缕惊惧,但又很快倔强的压了下去,皱着眉好奇的上下打量周鼎华。
“大胆!”干将大喝一声,那剑刃又朝着小童脖颈递进了几分,周鼎华挥了挥手,干将会意退开。
周鼎华蹲在那小童面前,温声问他:“朕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小童有些忌惮的缩了缩,又飞快瞥了两眼周鼎华,忽然眼珠一转,答非所问:“陛下梦境之中,既与小童相逢,当是机缘,小童有一言告之。日前小童偶然路过此地,曾听闻两人密谋,一人乃御前缇骑杨靖,另一人杨靖呼其华王,华王有’举事已迫在眉睫,良机尽在眼前,望杨大人切莫推辞!若他日宁华有幸得登大宝,愿与大人共掌江山!’之语,只恐不利陛下,万望陛下察之。”
华王?干将闻言悚然一惊,莫非先皇的第三子周宁华也图谋不轨?
先皇四子。前三子皆为庶出,第四子才是皇后所生,只可惜皇后难产,生下孩子就过世了。次子早在先帝时叛乱未果,兵败自刎。先帝驾崩后,杨璋力排众议,扶年幼的嫡子周鼎华登位。长子周焰华不服,举兵谋反,遭杨璋镇压。后来周焰华失败,杨璋将他一家杀了个干净,彻底斩草除根。那时周宁华还是顽劣少年,整日沉溺玩乐才得以幸免。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倒似绝迹了一般,没想到竟在此时冒了出来。他们出京之时处处防备杨丞相一党,却对华王之事毫无知觉,听这言语,华王恐怕精心图谋多时了,倘若两人联合在永陵对陛下不利,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干将看向周鼎华,却见周鼎华挑眉冷笑,全然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味地盘问那小童:“你是何人,何人授意你前来告朕此事?”
小童被盘问的有些恼怒,昂首道:“吾乃王母座下仙童,不过是梦境之中与陛下魂魄偶遇,不忍见陛下为奸人所害罢了,谈何授意。事既已了,自当告辞,陛下醒来便忘了此事吧。”
小童剔透的肌肤因为恼怒而染上了一层薄红,皎皎月光之下,仿佛初晨的花瓣,露水未晞,更见丰盈清艳。这哪是王母座下的童子,分明是蟾宫里的小玉兔成了精吧?
周鼎华心念一动,沉醉于这美好的景致之中,一时竟有些痴了,这小童何时走的毫无知觉,待他清醒之时,小童早已杳杳无踪了,也不知如何遁去的。
周鼎华有些责怪的看着干将:“如何不拦着他?”
干将赶紧跪地禀奏:“臣愚钝,见陛下并未阻拦,臣以为……”
周鼎华摆了摆手,“无妨,此子想是与杨靖有些仇怨,断然不会对朕不利,所言十之八九是真。他能自由出没于永陵腹地,必是栖居附近,如此绝色不可能无人认得,回头一查便知。”
干将有些莫名其妙:“陛下圣明,不知如何查知这小童与杨靖有罅隙?”
周鼎华抿唇一笑,对干将解释道:“听他密告言语,分明是认得杨靖,故而一口便能唤出杨靖的名字,却并不认得我那三哥。若是无仇无怨,小小年纪如何就敢到朕面前密告亲王重臣,谋逆重罪可是夺人性命株连九族的!他居然还装作仙童诓朕,简直胆大妄为,哈哈,干将,你不觉得,此子类朕么?”
周鼎华少年老成,干将还是许多年来第一次见他笑的如少年一般开怀,似乎并不把华王与杨靖联合谋逆一事放在心上,不由深为忧虑,想要提醒圣上,又怕僭越,一时有些踌躇。
见干将欲言又止的模样,周鼎华顿时了然,大约是心情好,又或者是为了宽慰忠臣,居然对干将开口解释:“即便此子所言非虚,也大可不必忧虑,朕那位三哥纨绔而已,志大才疏,不知进退,杨家就算找帮手也绝不会与他联合,他顶多也就是趁着祭祖之时闹闹而已,掀不起多大风浪来,有尔等在,朕无忧矣。”
周鼎华猜对了,杨靖确实没有理会周宁华的恳求。
"你说周宁华想要联合杨家谋反,被杨靖拒绝了?"兰妃随手在铜炉中添了些许佛手香,漫不经心地问儿子。
缕衣垂首,一五一十的把昨日午间无意间偷听到的话告诉母亲:"华王与杨靖选在功德碑附近的蒿草丛里见面,自以为四野空旷,对话不会被人察觉,却不知孩儿刚好在蒿草丛里午睡。那蒿草比孩儿高出许多,他们并未瞧见孩儿,孩儿却听得真切,不会有错。华王想要争取杨靖支持,杨靖不允,但也承诺不会把此事泄露。"
兰妃抿唇一笑,心中已然转了几个念头,"杨靖不过是想观虎斗收渔利罢了,至于华王……那孩子残暴好胜了些,偏偏不肯安守一隅,心中惦念龙椅,本事却远不及比他年幼的四弟,若不知进退,早晚难逃一死。 "
缕衣抿了抿唇,到底没把昨夜偶然撞见当今天子微服潜入永陵,自己自作主张狠狠告了杨靖一状的事情告诉母亲。
他其实有点后悔了,母亲要是知道这事,一定会责备他鲁莽的吧。
明里,天子势弱,忌惮杨家,自己就算密告,一时半刻天子也不能动摇杨靖;暗里……这位少年天子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昨夜那个传闻中的平庸皇帝站在他面前,气度沉雄,霸气内敛,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怕是个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人物。
其实他去不去密告,天子这等人物,怎会容忍杨家太久,不过含而不发而已。他冲动之下暗算杨靖,要是被那位天子识破,可就不妙了。
缕衣对昨夜遇见的那位天子忌惮不已,幸好昨夜他是就寝前闲逛并未易容,想到如今贴上了面具,谁也认不出他来,缕衣才稍稍安心。
兰妃上下打量缕衣半晌,满意的看着容色平庸的儿子,慈爱的笑了笑:"今日上午皇驾已经到了永陵,所料不错的话,下午皇上会来探问哀家,缕儿不妨随侍一旁,也见识见识这位少年天子。"
缕衣心念一动,低低应了声:"是"。
铜炉中轻烟袅袅,香息幽彻,君子之香淡淡弥漫开来,笼了屋中一片清明。
外面的祭仪盛大非凡,隆重而有序。天子进驻永陵,祭天地,祀先皇,祈战事旗开得胜。六部三司,百官齐至,盛仪隆礼,久已未有。
礼毕,天子前来看望守灵的兰太妃。兰妃端坐在配殿正中的太师椅上,身后侍立的童子正是易了容的缕衣。兰妃坦然受了天子一礼,和声问道: "皇上近来可好?"
"多谢太妃挂怀,只是近来我国与夏境战事吃紧,朕决意亲征,不知太妃有何教谕?"周鼎华恭身一礼,谦虚又不失威严。
兰妃微微一笑,那神情温柔而婉约,她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带,轻声曼语:"皇上小时候坐在哀家膝上读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岁月变迁,转眼皇上就长大了啊。天子亲自为国征战,甚好,甚好,哀家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皇上的了。只是战火频仍,苦的是天下百姓,所以战事不宜拖的过久,倒是皇上此去,多向镇守朔州的夏将军求教才好!"
当年兰妃盛宠,周鼎华母后早逝,兰妃还教养过周鼎华一段时间,颇有几分感情,周鼎华是个聪明的孩子,跟聪明人说话不用太直接,提点一下就好。
果不其然,周鼎华点头"朕记下了,多谢太妃!"
兰妃一笑,丢给缕衣一个眼色,缕衣会意,端了两盏御酒分给兰妃和周鼎华。
"皇上英明,哀家不必多说,但望皇上保重龙体,功成归来!"兰妃举杯一饮而尽。
周鼎华也微微笑了一下,仰首饮尽杯中酒。
配殿大门缓缓打开,门开启时撞击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阳光从殿外透射进来,铺开一道光亮的甬道,拖曳着周鼎华高大的身影。
缕衣站在门口恭送周鼎华离去,凝望着周鼎华身上折射出的淡淡金芒,不觉被那气势压的有些透不过气来。怔忡间,忽听周鼎华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你的眼睛瞧着熟悉。"
缕衣不由抚着眼睛发怔,难道天子耳聪目明到如此地步了吗,万幸易了容,不然怕是要连累母亲了。
"缕儿,"兰妃的声音拉回了神游的缕衣,"觉得皇上如何?"
"潜龙在渊!"缕衣脱口赞道。"外界多传闻他平庸无能,母亲却一直说他厉害过人,孩儿本不信的。"
"是啊,"兰妃有些感慨"只这一份气度,比先帝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母子孤苦伶仃,总要有些依凭。他如今尚在微时,缕儿应当多去请教。"
缕衣愣了片刻,本以为母亲不喜欢他卷入是非,没想到竟会鼓励他接近天子,母亲阅人眼光锐利,让他见周鼎华果然用意匪浅。
缕衣明白母亲是为他前程着想,心中有了计较:"周宁华,不会是他对手的。"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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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第 6 章
第 7 章
第 8 章
第 9 章
第 10 章
第 11 章
12
13
第 14 章
这一夜,星月黯淡。
永陵行宫里,正上演着一出千古不变的政变戏码。
夺宫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周宁华轻兵突袭,攻了行宫守卫一个措手不及。行宫守卫虽然拼死抵抗,无奈周宁华有备而来,他们却是仓皇应战,实在寡不敌众,不久便给周宁华攻破宫门,率兵杀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