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情动时,纵使清明冷静如周鼎华,也会无法自控。那个男人便带着灼热的气息拂过缕衣的眉眼,将一腔爱来恋熔在了朝思暮想的绛唇中……
和白羽清的掠夺不同,周鼎华的吻更接近于一种安慰。他轻捧着缕衣的脸,细细的、小心的吻着,耐心的用舌尖挑开那一点红唇,在皓齿间游走,缠绵入骨。
“缕儿……”周鼎华在缕衣耳边喘息“我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危险……”
带着膜拜的心情,周鼎华的吻一路拂过缕衣皎如明月的额,黛黑如画的眉,明透如雪的颊,蜻蜓点水一般。
周鼎华情不自禁握住了缕衣的手,那么轻那么轻,似乎是一种无法触摸的柔情。
缕衣怔怔的看着他,仿佛做了一场深深长长的梦,又仿佛陷进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沼泽,梦里面有那个人温柔地低语:
“我护你一世,再不让人欺凌你……”
是么,周鼎华,你说的……是真的么?
母亲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她却撇下自己去黄泉寻找幸福。从那以后,缕衣再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傻话,可是为什么,这话从周鼎华的嘴里吐出来竟是这么的让人安心。那笃定的语气,那执著的神情,那轻柔的爱抚,竟然让人不得不信?
原来他的心底,也曾这样渴望有人爱护么?
今夜的缕衣似乎和他的身体一样坦诚,往日埋藏深深的那一点脆弱,都被周鼎华召唤了出来。
静静闭上眼睛,任周鼎华一遍又一遍的舔吻着他的手指,有泪,从如玉的面庞上渐渐滑下……
周鼎华忽然抱紧了他,要将自己融进他身体里似的,他只觉得骨头都被周鼎华勒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要在他怀里碎成粉齑,烧成灰。
“缕儿,不要哭,不要哭……”
周鼎华轻轻呢喃着,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吻着缕衣,将所有的泪,卷进自己的舌尖。
苦涩的泪,透骨冰凉,流进心里,浸透了王者的爱怜。
缕儿,你的苦,我来担!全天下的风雨,我们携手面对!
……
被周鼎华拂过昏睡穴那一刹那,缕衣似乎听见周鼎华低沉的嗓音在耳际回荡“安心睡吧,我就在你身边。雪化了,花开了,就到明天了……”
“陛下。”
雪花幽幽落地的声音里,夹杂了干将沉稳的禀奏。
周鼎华打开门走了出去,示意干将噤声,直到走到离缕衣卧房稍远些的地方才沉下脸问“那人是谁?”
今日周鼎华在回宫路上时就眼皮直跳,心中总也放不下缕衣,索性又转了回来,本来只想看一眼就走,没想到一进金府就发觉不对,仆役侍卫不是被人点倒便是着了迷药,一看就是高手所为。
当时周鼎华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缕衣遇到危险。故而遣干将暗地救援,自己则故意步步出声的走过来麻痹敌人。没料到那人如此警觉,竟然逃过干将全力一击。
闯进门看到缕衣赤身裸体的时候,周鼎华彻底被激怒了!
干将跪在雪地里,捧上了一方素帕,雪光反射下,里面有细小的银针闪着幽蓝色光芒。
周鼎华瞥了一眼,瞳孔遽缩,话语里有说不出的狠戾。
“飞羽令!”
第 57 章
一冬的雪在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一个年关后悄然化去,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转眼已是飞花时节。
万物复苏,这个春天似乎异常的繁忙,世事千变,许多更迭都在暗中有序的进行着。
先是北夏王朝皇权易主。北夏武定皇帝于周垂拱十九年元月九日暴毙,长子,平章政事,宁王轩辕宁抢先进宫夺取皇位。皇次子轩辕宸接到讣告,立刻命令枢密院官以及辖下亲军三万人屯守在东华门大街,并派侍卫四人将轩辕宁及王妃□□在近侍局内,然后在灵柩前即位。下诏改年号为“武烈”,史称武烈皇帝。
轩辕宸即位后,杀宁王,囚王妃。整顿内政,平定叛乱,大兴军事,近来屡次对渤海用兵,隐隐有称雄天下之势,逐渐成为大周的强大隐患。两国虽未交恶,却都已在边境屯兵,情势紧张。
一向以大周属国自居的渤海也内乱频频,渤海王在发兵御夏之前遭飞羽令刺杀,横死军中。北夏强力进攻,危难之时渤海臣民公推大王子继承王位,率领全国军民与夏军奋战,目前两军胶着,战况颇是惨烈。
不过这些都没影响到大周臣民因为春天到来而愉悦的心情,真正烦恼的倒是他们的皇帝。
金缕衣身为天子近臣,他知道周鼎华已经有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渤海大王子的威信并不足以统领全国军民,何况他们真正的实力与北夏也相距太远,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周鼎华在背后的支持。这几天战报不断,周鼎华忙于处理,向来神采熠熠的虎目下都挂了两个黑眼圈。
当然仅仅是渤海与北夏的战事还不足以让周鼎华操劳至此,周鼎华真正耗费心神的是立储的事情。
储君,是皇位的继承人,是国之根本。储位定,江山定。
随着开春杨靖和林意诚先后上书请求择立储君,朝中的党争又掀开了新的高潮,像这当春细雨一样,润物于无声之时,却不知不觉湿了一天一地。
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
皇宫中的练武场里,缕衣正在履行他身为太傅的职责。
雨不急不徐的下着,练武场周围的柳树氤氲在雨雾里,多了几分醉人的蒙胧。风过时,重重翠影摇曳着,沙沙作响。
周旻手执长剑,正在场子中央演练,青色的紧身衣靠显得身形愈加利落,在蒙蒙细雨中迎风而立,身形清健,出剑迅若雷霆,矫似游龙。被风卷起的柳叶追逐着他的剑尖,在凌厉剑风里温柔地缠绵,如丝絮袅袅,道是多情,似是无情。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
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
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
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
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
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清朗的吟声在雨空里绵延未绝,剑势却已干净漂亮的收尾,收剑,转身,站定,周旻傲然一笑。
绕着他旋舞的叶片徐徐落下,在他周围围出一个圈来。雨丝作弦,风过,细雨微声,绕指柔,入骨绵。
“太傅,周旻练的可还好?”
缕衣站在一旁,只是微微摇头。
今日是他给皇长子授业的第一天,周旻以前的底子就不错,宫内高手如云,周旻显然是经过了大家指点。不过毕竟少年人心性,骄狂浮躁。
“怎么?”周旻一愕,脸上有点挂不住,“那,请太傅指教。”
缕衣笑了笑,小小的孩子,也想给他下马威么。周旻这点把戏,还震不住他。
接过周旻递来的剑,缕衣却没急着出手,只是望定了剑尖,若有所思。良久才问周旻:“你信任我么?”
周旻莫名其妙,躬身回答:“太傅是周旻的师傅,理当敬重,焉有不信任之理?”
“那好。”缕衣转身面向周旻,柔和的目光里仿佛融进了春天的温暖,手中的剑却突然划破了周旻的左臂,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周旻瞪的大大的、充满不可置信的眼。
“我教你的第一堂课就是,在这宫里,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最亲近、最尊重的人,例如我,你的太傅。”
周旻用手捂着深深的伤口,紧盯着金缕衣,脸色惨白。
那日初见太傅后,不知怎么就起了争胜的念头。今天他拿出了最得意的剑法企图震慑住他这个太傅,树立他作为尊贵皇子的威信,孰料却反而弄巧成拙。
他第一次发现,金缕衣这个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也是如此的……吸引人的目光追随。
雨稍大了些,落在柳叶上,细细地摩挲着,声声切切。
下午依然淫雨霏霏,雨细如酥,未肯收尽馀寒。上书房殿上的青瓦已湿了大半,从滴水檐边上淌下一长串水珠子,落得弱柳声声、碎花点点。
雨意淋漓,滴在空阶上隐约和出宫商之调,水音泠泠,七转流声。竹帘半搭,斜风细雨飘在周鼎华的案头,班驳了那片朱漆。
天是灰蓝色的,蒙蒙地笼着烟纱,仿佛只用水墨勾了半笔,便懒懒地渲了开去。
庭院深深不知几许,今年宫内的梨花开得早,如云如霞,满庭飘香。花白的和骄阳一般耀眼,繁盛得近乎疯狂,仿佛是对这个春寒料峭的时节的一种挑衅。
缕衣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周鼎华以手支颐斜靠在窗边,案前还摊着一摞未看完的奏章,神色有一点点倦怠,似乎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那双深藏不露的眸子被遮在浓密的睫毛下,面容平静安详,往日帝王种种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势也显得淡了一些。
听说周鼎华因为立储和渤海的战事召集重臣在此商议,足足折腾了三天,想来也疲惫不堪。这会儿就倚着御案睡下了,雨丝斜斜飘进来,将他的半幅襟袖都打湿了。
缕衣不禁摇头,悄悄步出殿外,叫董笠去拿了件披风来,轻轻盖在周鼎华身上。
周鼎华身躯微微一震,蓦然睁开了眼睛,点漆一样的眸子里有细细的血丝,却依旧神光湛湛,望着缕衣,铺开一抹柔和的笑。
“现在天气乍暖还寒,你就这么睡着,也不怕着凉。看你,袖子都湿了,也不知道保重龙体。”缕衣状似不经意的责备了一句,却说的周鼎华心花怒放。
“我可以以为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周鼎华笑,一把捉住缕衣来不及缩回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
“皇上!”缕衣的脸沉了下来,周鼎华只好讪讪的松了手。
缕衣直呼皇上的时候,表示他生气了。这块坚冰啊,不管他用多少柔情去温暖,始终都顽固不化,总是和他保持着距离,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有时连周鼎华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周鼎华不断试探着他的底线,可惜,这一个冬天过后万事都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惟独缕儿,他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每每忍不住想要逼他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个静静飘雪的冬夜,缕儿落在他心里的,那颗泪……
他的心,总是不由自主的柔软。
缕儿啊……
所以人前,他们还是守着君臣的本分,小心翼翼,收藏心情。
缕衣看着周鼎华无奈的表情,暗笑。其实所谓的关心,完全可以伪装,只要得当,足以乱真。
“缕儿”周鼎华招手把缕衣叫到跟前,“看看这些折子。”
缕衣捡起几本扫了一眼,主要就是两件事,一是讨论是否出兵渤海,再就是关于立谁为储的争议了。
“你怎么看?”周鼎华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问缕衣。
“恕微臣直言,渤海既为我大周属国,从我大周得益良多。天灾求粟,人祸求兵,屡屡索要,用需无度,近年来得周钱帛秫米不下百万余,所贡却远远不及此数。此等属国,累我国库,养之无益。”
“这么说,缕儿是觉得不该用兵帮他们了?”周鼎华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像是在讨论军国大事,倒有几分调情的感觉。
缕衣眉头皱了皱,斩钉截铁的回奏:“不,出兵渤海势在必行!”
“这又为何?”周鼎华剑眉一挑。
缕衣笑了。“皇上都有主意了,还问。”